犨縣,移防此處的王沖緊張觀望西橋營的戰斗,城頭上漢軍吏士多在默默駐望。
數名漢騎突破魏軍封鎖線送來張飛的軍令,王沖閱讀后給周圍軍吏展示:“衛公不許我軍接應,亦不許西大營突圍。待天明之際,賊虜久戰疲憊,便是我軍反擊之時。”
眾人紛紛應答,回去組織明早的決戰。
西橋營,魏軍在夜色下如潮水退去,漢軍打掃戰場。
一具具剝除鎧甲的魏軍尸體被拋出營壘,任由魏軍輕兵上前來收斂。
守軍收斂陣亡者尸首,虞翻父子三人及門客徐陵等三十余江東籍貫的親友鄉黨陣亡,擺在陳式面前。
漢軍出現自關中都督吳懿以來第二例高級將校陣亡,陳式短須已被煙火燒焦,四方臉上被煙塵、汗水染黑。
他單膝跪在虞翻身前,親自解下虞翻的鎧甲、頭盔,頭盔內有兩封帛書,一卷帛書上寫著‘大漢易經博士車騎將軍府長史行右參軍虞翻仲翔’,這是陣亡后為敵我辨認首級的最后手段。
哪怕陣亡,高級軍吏也該享受應有的待遇。
另一卷帛書是遺書,裝在錦囊里,錦囊上寫著‘示兒世方’。
營督以上的負章、遺書收集造冊后集中儲放,隨后集中焚燒,避免中高級軍吏首級落入魏軍手中。
烈火升騰,陳式對周圍情緒低沉的軍吏說:“竟陵劉干是勇士,陳公憐惜,北府兵善戰,不發一箭破張遼,救回劉干等人。可若是我,寧愿死,也不愿受賊虜擺布。我寧投火死,也不愿賊虜觸碰身軀。”
“我愿死為漢家鬼!”
一名營督吞下干糧,仰頭呼喝一句。
龐延側頭去看左右,見眾人意氣風發,都打出了血怒之氣。
也有一名營督詢問,咧嘴笑著:“部督,我軍何時能攻到雒陽?”
陳式扭頭去看南方:“今年一定能攻到雒陽城下,光復東都。”
一個上年紀的軍正官感慨:“光復雒都,天下傳檄可定。”
四周軍吏也是認可,魏軍的攻擊強度不高,遠不如漢中之戰時。
攻奪雒陽后,敵我戰意又會有一個新的分水嶺,那時候的魏軍更不堪一擊。
外圍,曹洪詳細觀察營壘,見營中大火焚燒陣亡者,己方也收斂陣亡者,情緒哀怒,無心作戰。
劉升已經從曹休那邊脫離,領著百余騎回歸曹洪身邊,翁婿兩個一同觀看營壘中的景象。
曹洪瞇眼,笑說:“阿升,這些早晚都是阿升的基業。”
“婦翁說笑了,此與我和關?”
劉升臉上沒多少笑容,只說:“看多了紛爭廝殺,想尋安寧之所,與妻兒安度晚年。只是大漢再立,人人能得平安,唯我難得太平。”
“唉。”
曹洪長嘆一聲,雙手負在背后,頗為遺憾:“可惜文烈,竟縱容曹真。”
“婦翁,文烈秉性如此。”
劉升面露遲疑之色:“婿以為,漢軍將發雷霆攻勢,我軍疲憊恐難支應。若敗,婦翁有廟堂之禍。”
深吸一口氣,劉升又說:“婦翁,能凝聚人心者,不在洛陽,在東。”
曹洪抬手撫須,左右踱步,突然轉身:“賢婿,可愿持我符節拜謁漢主?”
劉升眼睛微微睜圓,微微搖頭:“小婿敢去,就恐受幽禁。”
“此時此景,非賢婿不可。”
曹洪取出早已備好的帛書,走近劉升遞入他手中,安撫:“我知這些年賢婿多受禁錮,志氣不能舒張。但我素來敬仰漢主為人,不曾虧待賢婿絲毫。此賢婿困龍入海之際,豈能懈怠?”
這話說的沒錯,劉升點著頭,很是為難:“終究是父子,許多話…小婿不便明說。”
曹洪不缺錢,也有足夠的勢力保護劉升,劉升除了手里沒權,不能養小妾外,其他方面待遇與曹家子弟沒區別。
見劉升為難模樣,曹洪轉身從戎車上取下供奉的旌節,現在也就他、曹真、曹休、夏侯尚持節,反倒是總督各軍的督軍司馬懿不持節。
旌節塞入劉升手里,曹洪輕拍他肩膀,口吻懇切:“我麾下健騎盡數護翼賢婿,二更后賢婿歸來,就一同拔營向東!”
只有把麾下兗豫籍貫的軍隊往東邊帶,才能保持軍隊建制。
至于譙沛籍貫的主要軍吏…這反而不是問題,這些人最識時務。
見劉升不動,曹洪幾乎用哀聲在說:“阿升,漢主已老,身為人子,理應道別一聲,說說家常。即便漢主幽禁阿升,難道家中還會有變?”
對呀,大魏天下完蛋了,劉升的妻子、家室肯定是安全的。
有太多的人會跳出來保護他們,甚至擁護他們,支持他們。
劉升眼睛漸漸發紅,濕潤,顫音:“是,小婿愿奉命。”
“好!好啊!”
曹洪激動用手拍劉升肩背,扭頭對外呼喝:“擂鼓,聚將議事。”
鼓聲中,各軍將校紛紛靠近,他們大多情緒穩定,田信已死,消息需要傳播,漢軍士氣需要醞釀才能發生變故。
只要不去進攻,漢軍自然會討論、思索這件事情。
攻勢急促,漢軍連思考的時間都無,肯定不會相信田信被表兄刺殺。
所以將校普遍情緒穩定,帶有一定樂觀。
曹洪靜靜等待,始終不見督軍司馬懿現身,見其他該來的都已來了,遂起身展臂指著身側持姜黃垂牦天子旌節的劉升:“諸君,此某賢婿劉阿升,乃漢主長子也。”
認識、不認識劉升的將校都從馬扎上起身,向劉升拱手施禮。
“不妥不妥,禮儀不合。”
曹洪糾正他們錯亂的稱呼,用一種散漫的口吻:“諸君此言與禮不合,我等終究是舊漢臣子,今漢主三興炎漢,理應尊稱。”
這些將校相互看著,目光一時間復雜急了,懵懂的,喜悅的,也有憂慮的。
但還是齊齊躬身施禮:“拜見殿下。”
稱呼一改,這些人重新落座后,氣度沉穩了許多,看向曹洪的目光也頗多柔和、傾慕、敬仰、欽佩。
曹洪輕咳兩聲:“今日,征南大將軍夏侯伯仁偽造陳公首級一事已然敗露,害我軍陷于囹圄。不僅有軍敗身死禍及妻小、父母、宗族之禍,亦有廟堂之禍。廟堂之禍,如天雷擊頂,刑不可知,威不可測。”
說著曹洪垂淚:“是某老朽無用,連累將士至此般地步。為贖罪,也為救護吏士,我誆來阿升,請托阿升出面拜謁漢主,為我軍吏士乞活路。此舉有悖于洛陽,如今為吏士計較,皆系不得已。”
他是真哭,老淚橫流:“想老朽追隨武皇帝東征西討三十余年,如今反受曹子丹小兒輩節制,還讓我等做棄子、誘餌之軍。”
“棄子?衛將軍此言何意?”
將軍劉喬嚯的站起,想不明白,其他將校也都急了。
曹洪似有難言之隱,以袖遮面扭頭過去,默默啜淚,哽咽不能語。
眾人目光望向劉升,劉喬更是單膝跪拜拱手,仰頭看劉升:“還請殿下指點迷津!”
劉升看劉喬,又看其他人,也垂下臉,有氣無力回答:“曹子丹已抽調曹文烈、夏侯伯仁麾下健騎,今騎軍四萬屯于北岸,就等…就等漢軍追擊我軍與中軍。”
“正是顧慮婦翁安危,某這才星夜趕來,告知此事。”
“殿下仁義!”
劉喬改為雙膝跪地,頓首,額頭貼在地面:“懇請殿下援手,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懇請殿下救我等于水火!”
一名名的將軍、校尉、都尉跪伏頓首,幾名監軍站在邊上不知所措,察覺曹洪望過來,一個個趕緊蹲伏在地。
劉升扭頭去看,曹洪也回頭來看,目光鼓勵,飽含著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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