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諸葛恪究竟肩負著什么使命,反正現在肯定辦砸了。
諸葛恪只是小事,十萬石陳米也是小事,若是三十萬石新米,則是大事。
以如今荊湘二州稅制,征收三十萬石米,大約需要八萬戶人口,其中一歲稅糧十六萬石,算上獨戶、女戶、弱戶的稅收減免,八萬戶實際能收十四萬石左右;余下的則由糧食充抵戶調、徭役來抵充。
太多的百姓家里是沒有織機的,五銖錢荒廢,丁口錢肯定沒法正常征收,才改為布帛為主的戶調。
百姓想獲取布帛繳納租稅,要么用布帛材料、糧食去跟豪強、商人兌換;要么用這些跟官府兌換。
總之,沒有織機的百姓,在當下戶調稅制下是很倒霉的,要遭受糧租、戶調、徭役三重剝削之外,還要經歷豪強、官府的技術剝削。
稻米又不耐儲放,三年以上的陳米很容易生蟲、發霉,南方又濕潤。
孫權給的十萬石陳米,也就今年能吃;如果索要三十萬石新米,最少能儲放到明年冬季。
三十萬石新米,大概是一個宜都郡的一歲收益;宜都郡兵、駐軍、官吏也是要吃俸祿的,所以宜都郡也就能擠出一半的數額用在北伐。
也只有人口殷實的零陵郡、武陵郡、桂陽郡能在今年各拿出三十萬石糧食支持北伐,如果還想從南三郡征發糧食,就得用直百錢從豪強、大戶上強買。
不止是南三郡,南陽也是一樣,南陽郡從編戶這里也就撐死征發十萬石糧食,更多的糧食、兵員人口握在南陽豪強手里。
唯有繼續動員、維持南陽豪強聯軍,才能拿到南陽豪強手里的糧食,代價就是承認對方的合法編制,編制就是官帽子,是合法地位。
總的來說,江東若能給三十萬石軍糧,對北伐一事有決定作用。
這意味著漢軍可以再堅持一個月,一個月的對峙期限內,往往決定著勝敗存亡。
諸葛恪甩袖離去后,劉備不以為意笑問:“孫權不能如數納糧,孝先可愿移鎮漢口?”
“為三十萬石軍糧,臣何懼辛勞,愿往江東登門討要。”
田信有些納悶,孫權、潘濬這對組合太過機敏,竟然洞悉了曹丕的貪婪。
曹丕肯定不會老老實實等待漢軍準備充分后北伐,漢中有天險,魏軍已經打出心理影,很難主動進犯漢中。
漢軍主力集結于南陽,魏軍更不可能來犯,現在的魏軍拿漢軍沒辦法。
拿漢軍沒辦法,拿吳軍有的是辦法。
江北據點、淮南地,都是吳軍的弱點,除非孫權丟棄這些據點,否則就時時刻刻受魏軍威脅。
要么孫權老老實實聽從曹丕的指示,曹丕可以放任孫權經營淮南地;孫權不是老實人,注定要被曹丕掐著淮南地,遭受要挾。
所以魏軍、吳軍必須圍繞淮南地打一場,等到那個時候漢軍是否干預,將直接決定孫權的存亡、吳國的存亡。
外交手段弄來的土地,始終是隱患,魏軍、吳軍為此打一仗,彼此也就服氣了。
孫權、吳國存亡是今后的事,三十萬石軍糧是眼前可以隨時勒索入庫的。
送財童子諸葛恪帶來一個好消息,其后劉備又參觀武當山下的兵主廟,廟兩側是六位大爺、十三頭虎,各有圍欄。
常有來此祭拜兵主的板楯蠻、荊蠻、漢軍吏士帶來新鮮竹子、獵物孝敬這些大爺、漸漸長大的虎群。
每天都有新鮮竹子,又有獵人抓來的竹鼠,反正這種小家伙也是大爺們的祖傳點心,田信也就分立幾個片區,以多余的竹子圈養竹鼠,當做大爺們的固定點心。
兵主廟規模并不大,只有百多名殘疾軍士住在這里侍奉兵主,自己開辟田園移植果木,種植蔬菜。
前來祭拜者,多少會帶來一些飲食,飲食供桌上留一天后,就會落入這些殘疾軍士的肚子里。
留在兵主廟的軍士都是嚴重殘疾,無法繼續耕種,屬于被亂世直接淘汰的人。
如果腿腳殘疾,還能學習鐵匠、木匠技藝,雖影響耕種效率,但也能自己養活自己。
可丟一支胳膊,又不識字,真的是判了死刑,被遺棄實屬必然。
劉備見狀久久無言,臉上笑容斂去:“孝先從戎以來,置養殘兵已有多少?”
“麥城有士七百余人皆在工坊效力,亦有斷手、斷臂不影響行軍的軍吏依舊留任軍中,此輩負氣頑強,多充督軍之用。”
田信看著涼棚下得到賜宴的殘疾軍士,露出一縷笑容,算是問心無愧:“臣已盡心盡力。”
留任殘疾的軍吏一事,也惹來許多誹議。
認為殘疾軍吏活躍在軍中,不利于軍士心態,會讓軍士恐懼廝殺。
可殘疾的軍吏真的好用,能活下來的軍吏,心靈經受過摧殘、砥礪,多數具有酷吏心態。
能吏能做的事,酷吏都能做;能吏做不成的事,酷吏只要活著,就會努力去做。
劉備只是長嘆一聲,隨田信走向兵主廟。
兵主雕像高一丈三尺,不留面目,頭戴特色鮮明的牛角盔,佩戴面甲。
廟前有供板楯蠻、荊蠻、漢軍吏士、百姓參拜的遮雨涼棚,只是這些竹木涼棚下懸掛了太多的鈴鐺,或用絲綢,或用皮繩,或用麻線。
除了鈴鐺,還有懸掛的甲葉、玉片、骨片,或好看的小木雕,劉備還看到一些顯目的巴掌大虎皮負章在風中輕輕搖擺。
田信目光也盯著那些虎皮負章,其中有一面是王直的。
涼棚內有十幾名蠻人或頓首參拜,或靜坐低聲說著俚語向兵主祈禱。
兵主有戰爭、健康、生育、勝利、強壯、冶煉、工藝、弓藝、狩獵、驅獸、庇護蠻夷等神職領域,比太一神更受蠻夷部族喜。
劉備與田信走入兵主廟內,廟中只供著頭戴牛角盔的蚩尤石像,兩側墻壁擺列一排排木板,木板上是田信謄抄的兵書,左側是孫子兵法,右側是尉繚子,都經過標點符號斷句。
此刻廟內正有北府休假的軍吏謄抄,多帶一葫蘆清水、炒粟米進來,筆墨、竹簡由兵主廟的傷殘軍士提供,都靜默抄錄。
不管認識不認識,抄錄簡體字為主的兩部兵法,真的不難。
這些軍吏穿戴絹甲,肩章有標志北府軍階,多是來丹陽鄉征北幕府公干時順道來抄錄,有的兼帶假期一起休,好一次抄錄完成。
劉備看在眼里,不開口詢問,也不祭拜蚩尤,只是轉了轉,就與田信走出兵主廟。
來到左側圍欄,這里劉備才說:“如今只有北府軍吏來此抄錄?”
“是,余下各軍駐地遙遠,能來武當者多系營督之上。”
田信說著微微搖頭:“臣本想在宛城、襄陽立兵主廟,龐士衡說過猶不及,經典貴在專一。”
“孝先不可急躁,鹿門山非一而成。”
劉備也是見過鹿門山氣象的人,說:“朕使虎賁、羽林郎中、中郎來此參拜兵主,研習兵家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