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狾兒不死,孤不得安。”
樊口,孫權語氣幽幽,重復當年曹操評價孫策的半句話。
獅子是什么東西?
曹操沒見過獅子,也沒說過‘獅兒難與爭鋒’的話,原話是‘狾兒難與爭鋒’。
狾,音知,狂犬瘋狗的意思。
迎著諸葛瑾平靜目光,孫權略帶羞愧垂頭:“讓子瑜為難了,臥榻之賊不除,孤寢食難安。”
看著孫權略有消瘦的面容,諸葛瑾眉宇的不滿消散不見,只是一嘆:“至尊,今魏王時日無多,天下將變在即,正是兩家協力共取天下之時,還望至尊忍耐。”
孫權虛心賠笑,問:“荊州底線如何?”
“約有五條,田信另提一條以應時局變化。”
諸葛瑾說:“一是交州,臣等以為不可執行。真依田信所舉之策,交州頃刻間不復至尊所有。”
對此孫權抬手撫須很是認同,江東的吏治有些差,比不過荊益二州的吏治。
劉備派遣縣令,江東派遣郡守,那郡守自然不可能繞過劉備的縣令和漢律撈取錢財寶物,愿意冒生命之險去交州卻不能發財暴富,那江東敢去交州的沒幾人。
若江東派遣縣令,極有可能讓劉備派去的郡守捧著漢律誅殺干凈。
雙方交叉管理相互制衡,看著很美,實際就是個火坑,多少江東官吏都不夠劉備殺的。
“分交州再立廣州,使交州歸劉備。”
孫權做出決斷略有心疼,設立廣州是早有的行政規劃,所謂廣州各郡都是現在步騭、賀齊控制并開辟出來的新郡,多系蠻荒。
士家手里的交州則不同,開發成熟物產豐饒,主要的奇珍異寶多產自交州。
劉備也不可能越過廣州管理交州,也就是讓士家繼續維持割據狀態,說不好還有收回來的一天,再差也能保住廣州。
如果按著田信的意見處置交州,那將雞飛蛋打什么都落不下。
孫權做出底線,余下事情就由諸葛瑾去談判。
諸葛瑾又說:“二是西陵郡。”
“嗯,以西陵、桂陽、長沙三郡為大虎嫁妝,劉備需拿蜀錦五萬匹為聘。”
桂陽長沙兩個大郡都沒了,少西陵郡幾個縣也無關痛癢,反正文聘從江夏北部山區撤離后,這片區域落到了江東手里。
諸葛瑾又說:“三是糧秣,至明年八月荊州秋收前,每月需資助荊州米八萬石,豆四萬石。”
孫權不缺這點糧食,從江東往荊州運糧的虛耗又不高,承擔得起。
只是臉上不好看,又有期盼之色:“時局艱難,孤撥糧秣益其軍,彼當以戰馬為酬。彼若多給馬匹,我愿倍增米豆。”
孫權說話間口吻顫抖,他派人去北方買馬,馬價之貴,已經讓他深深意識到自己的貧窮。
買的不是什么好馬,沿途、相關的魏國官吏是拼了命的刁難。
結果聽說孫權荊州慘敗有求和之意,他派到北方買馬的官員就此失聯,帶去的寶石、香料、珊瑚、象牙也就漂沒不見。
合肥戰場吳軍最大的短板就在于陸戰,缺乏騎兵,是難以扭轉的大劣勢。
而江東濕熱,長江南岸不時還能看到犀牛、大象,這種濕熱,對馬匹是致命的。
糧食在江東不值錢,大家抓捕山越回來,強者為兵,老弱、女眷只能去屯種,所以處處有盈余。
拿可再生的糧食,換取幾乎絕緣的珍貴戰馬,很賺。
諸葛瑾也知道戰馬的寶貴,荊州軍現在馬超、關羽合起來能集結一支三千人規模的騎兵,這是讓吳軍野戰時絕望的數據。
保持三千規模的騎軍,荊州軍北伐時,魏軍會更加謹慎、被動。
他繼續說:“四是交易俘虜,陸議、謝旌親族家眷,及張溫二弟,乃荊州必索之人。荊州則還全琮、胡綜、孫謙及大小吏士一萬三千七百人。”
孫謙是孫靜幼子,追隨其兄孫皎東路偏軍駐屯漢津、華容一帶。
關羽率梅敷掃蕩漢津一帶時,孫謙所部不得已淪為殿后之軍,五千余人投降。
交還俘虜是早有約定之事,孫權面色一沉:“荊州何不問周魴之事?”
諸葛瑾不知情,一側的駱統進言:“恐已泄密,為田信所知。”
駱統垂著頭,心有戚戚慶幸不已,還好自己不知道呂岱赴任交州時擔負的秘密使命,也不知周魴之事。
現在除了呂岱,誰知道這個隱秘使命,誰就死定了,還是一死牽連一幫人那種。
殘酷的排除法,可以盡可能保證機密。
空闊廳堂內只有寥寥三人,孫權斟酌:“此事先與周魴商議,他若愿意去魏國。那就與荊州商議,故作爭執以示江東之強。孤則遷周氏于廣州,對外宣稱流放,以此周全顏面,也可引魏人入彀。”
讓荊州一并討要周魴的親眷,諸葛瑾據理力爭,扣留周魴家眷不給…江東自然有面子。
荊州討不回周魴的親族,那周魴懷恨逃奔魏國,也就在情理之中。
定下計較后,諸葛瑾又說:“五是結為兄弟之盟,待天下平定漢室三興,漢王將表封至尊諸子裂土吳、越、閩、粵、徐、淮、齊、宋、薛、魯等地,或為王,或為侯。”
兄弟之盟,有兄有弟,江東自然是弟弟,弟弟自然要聽兄長的話。
孫權答應下來,是兄是弟并不重要,天下時局變動,哪有一成不變之事?
等劉備死了,豈不是翁婿之盟?
他詢問:“田信所提應對變局之策,是何?”
諸葛瑾平緩回答:“田信說明年魏國易主,而我軍若再次困頓合肥城下時,他愿率所部助我軍擊破合肥,斬張文遠之首。”
“他想要什么?”
“田信質疑江東誠意,欲在江陵中州舉行漢王太子婚事,邀至尊與漢王會面,并出軍糧五十萬石為酬。”
諸葛瑾說完垂下頭:“此小兒狂言,不足為信。”
孫權卻站起來在廳中徘徊,踱步,沉吟良久:“大虎是孤長女,婚事關系重大,于情于理孤應親至才是。”
駱統進言附和:“昔年漢王身至江東成親,今至尊嫁女,焉能示弱?”
孫權頗為認同,說:“荊州有關羽、馬超、田信為梗,常懷挑撥、促戰之意,有礙兩家和睦。孤與漢王當面陳述,可消誤解。”
諸葛瑾遲疑模樣,規勸:“至尊不可涉險,臣以為北方有變,不若會盟于赤壁。”
孫權有不快之色:“如此恐為人笑,乃示弱之舉。”
駱統略作考慮,改口也勸:“若使田信破合肥,我軍宜迅速跟進直搗壽春全據兩淮。臣以為大軍宜駐屯武昌備戰,若去江陵中州,不利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