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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6章 義本論跡不論心

  甄宓面上什么也不露,只應了聲是,道:“夫君是極為寬和之人,莫說不知了,若是知了,您是慈母,他又能拿夫人怎么樣呢!”

  這話把劉氏給噎了一下。想一想也是,他是正妻。身為人子,是不能把劉氏怎么樣的。袁熙心性好。這是事實。況母子名份在此,袁熙也不能真的忤逆。

  但是甄氏,怕是與自己有結了。

  劉氏嘆道:“你先回帳去吧,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讓你們夫妻團聚要緊!”

  甄氏一言不發,躬身退下了。

  “夫人,只怕是二少夫人已然有心結…”一仆婦嘆道:“…只怪夫人非二公子生母,否則…”

  劉氏更難受了,她雖是嫡妻,卻沒兒子,就是三個兒子,沒一個是他生的。

  在沒嫡子的情況下,三個兒子雖都是庶子,但是都得袁紹的重用。

  得罪哪個都不妥啊。以往她也不至于此境地,只是此次,她實是逼不得已!

  想到沒有兒子能庇佑自己,不由落下淚來!

  袁熙先去安頓了所有的族人,這才回到暫居的帳中看甄宓。身為政治人物,是半點辦法也沒有,不能先與妻子小意溫存,只能以大事為先,以其它人為先,而妻子,是要排后面的。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自己的妻子。只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要求。如果一個男人心里只有自己的女人,那這樣的人,怎么服眾呢?!怎么能成事呢?!

  其實換個角度想一想,大家都是要跟著老板創業的,好不容易進了一家公司,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一樣的工作,有夢想有追求,想要實現財富自由,結果遇到事了,老板卻只顧自己的小家,不顧公司的大家,這樣的公司,注定是不得人心,也長久不了的。

  不是說袁熙不重視妻室,甚至以他這樣的人來說,夫妻一體,榮辱與共,他心里何其的愛重。因為這個時代,縱然有那么多的不公平,可是妻子只要娶了就是一生一世,除非死亡將他們分開,是真正的一體。這一點上,連現代人都未必比得上這種愛重,因為現代人一言不和,可能就離了散了。

  古代姻親雖是束縛,但也同樣的,它也有它相對一點點美好的地方,尤其是對兩情相悅的人來說!

  這是個亂世,倘若是治世,袁熙無需在外如此奔波,他只需要守著幽州,守著自己的妻子,生幾個孩兒,過著美滿的日子,直到死。

  只是,天下如此,讓他的小兒女之心也全部被擠滿了,只剩下一點點的愧疚。

  他掀簾進帳,想安撫甄宓幾句,卻見她跪在了地上,等著他進來請罪。袁熙吃了一驚,道:“這是何故?!快快起來,可是在鄴城內受了驚?!是有什么委屈嗎?!”

  “妾不敢有什么委屈,只是求夫君疼惜,便賜妾一死。”甄宓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他的眼中可有半分的猜疑。

  但是袁熙的人品的確不是那種小人心腸的,他甚至都沒想到那個方面,眼神之中沒有半絲的猜忌。

  甄宓一看,心里就安了。他的夫君,是個正人君子。她這一生,沒有嫁錯人!

  因此更淚如雨下。

  袁熙將她扶起來,道:“起來說話。”

  他的關切,讓甄宓眼淚就一直在掉,她便對袁熙推心置腹的道:“夫君可知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妾是將軍之妻,背負更多!還請將軍思慮清楚,若將軍賜妾一死,妾也無怨!”

  袁熙這下聽的有點明白了,道:“在城內,莫非…呂布那廝曾逼迫吾妻?!”

  “那呂布曾幾次三番進了袁府,雖無犯妾,然而,城破府也不保,便是妾能自證清白,旁人卻不會如此想,甚至民間會有很多的不齒言論出來,編排詆毀,成全香艷英雄之傳說,那時,妾當如何自處?!將軍又當如何面對世人?”甄宓哭道:“夫君,呂布欲娶妾,妾不肯從,能活著來見將軍,實是無愧,然而,往后當如何!?往后,若是有小人在將軍耳邊說及此事…妾便是萬死,也無法自證清白了啊…”

  甄宓哭訴道:“妾之仆婢皆可證明妾,死也不從呂賊!還請將軍明鑒!”

  袁熙道:“這是怎么回事!?”

  甄宓不肯說劉氏不好。

  袁熙只覺頭嗡嗡嗡的,便盯著幾個仆婢,她們早嚇的腿都軟了,此時跪了下來,袁熙怒道:“還不道出實情?!”

  “將軍!府第被拿下以后,夫人為了袁氏族人的安全,要犧牲二夫人,要二夫人嫁與呂布,以保全族人的安危…”仆婢伏地而泣道:“二夫人不從,便一直守在夫人身側,不敢稍離,才得以保全…也幸而呂布并不曾明搶。這才能得見將軍…只是人言可畏,若是今日不將此事說明,將來…二夫人便是萬死也無法自辯,還請將軍明白…二夫人自知不能說長者不好,連提都不敢提半點,唯恐將軍難為!然而此事,事關二夫人的清白,卻不得不說。請將軍饒奴婢等性命,勿追究奴等說及夫人之事!”

  袁熙腦子一嗡,便是修養再好,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他卻沒有發出一言半語,只是挫敗的坐了下來,對仆婢等道:“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再道半個字!”

  仆婢自知得了一命,便小心翼翼的退下去了。

  袁熙苦笑一聲,不禁也落下淚來,拉住甄宓的手道:“我又如何會疑你!”

  “我知將軍不疑我,只是卻不得不說明,若不說明,將來…”甄宓道:“將軍猶好端端的活著,妾并未成寡也…自身清白才敢來見夫君。若是不妥,只敢以死相見了。妾私心,雖然現在可以明說,唯恐將來…夫君受人言論所說,又心疑也…”

  甄宓落下淚來,道:“并非言說婆母不好,她為了袁氏族人她不得不選擇。只是妾想到夫君尚在,便是一死,也不能…心里斷斷接受不了此事!”

  袁熙道:“讓你受委屈了!”

  夫婦二人竟相涌而泣。

  因為劉氏沒什么錯。至少從道義上來說是這樣。難道怨男人們沒有守好鄴城,或者怨甄宓太美,所以活該被獻出去嗎?!

  袁熙理解這種犧牲一人保全家族的做法,他不追究,可是終究心寒。

  因為他縱是袁紹的兒子,也是會被犧牲的…庶子!

  為了大業,沒有不可以被犧牲的人,哪怕是親兒子,又有哪里是真正尊貴的呢!

  但雖心寒,卻也沒有卻叛逆之心,這也是在這個時代背景之下,很多禮制所教養出來的大多數世家子的性格。溫文有禮,遵從忠孝之道,對待命運,從未有過真正的叛反之心。

  甄宓卻搖了搖頭,道:“只要夫君心中信妾,妾便是真死了,也不覺得冤。便是真有什么,妾對夫君的心,夫君須知,妾無憾也!”

  袁熙點頭,道:“夫妻之間,本就袒誠。你也當信我,便是真有什么,為夫之義,豈敢拋棄夫妻一體之心?!”

  甄宓怔了一下,心中只覺滾燙熨帖,一切都值得了。她的夫君哪怕真的柔順,在長輩之事上,可能做不了什么,然而就沖這份包容之心,他都值得她全心以待。

  “往后便是有不妥,當權宜行事,只要熙不死,熙都不敢忘夫妻之義。”袁熙說的很誠懇了。意思很分明,就是真的被逼迫著不得不從,他也不會對自己的妻子發泄怒火。

  這本就不是女人的錯,是男子的他沒有守住鄴城,又哪里能夠怨怪到女人身上!

  甄宓道:“夫君若此,妾死也值這一生了!”

  都說至親至疏夫妻,一切的郎情妾意都是做不得數的,唯有在接受考驗的時候,才真正的能驗證彼此的品格。

  袁熙擁住她,道:“溫侯雖有不義名在外,然,能毫發無傷的將你與袁氏諸人送回來,熙也敬他的義氣!”

  甄宓點了點頭。她對呂布倒沒什么偏見,只是看到袁熙連對敵人都有著尊重與義心,她真的慶幸自己嫁了一個好夫君。如此品格,天下又有何人能有呢?!

  這是她的幸運。

  在這個亂世之中,還有遵守這樣道義心的人,本身就是慈悲之人。

  縱然有很多不決與懦弱,此時的袁熙的人格也是發著光的。

  二人說開以后,再無半絲的芥蒂。

  只劉氏略微有些消瘦下去。甄宓依舊侍奉如初。而袁熙也沒有質問劉氏半句。

  劉氏感慨這庶子終究是庶子,不是自己肚皮出來的,終究不能深問,連提都不能提,只能憋著當沒事發生。若是親生子,哪怕吵一架,說開了也就好了。因此十分郁悶和感傷。

  而袁熙只認為嫡母就是嫡母,若是問了,不僅說不清,更是逼迫她。

  甄宓已然心病盡去,只一心侍奉,半點也都不再提此事。只要夫君信她,哪怕以后有后患,哪怕世人編造詆毀,她就不懼了。

  夫君是不愿意與嫡母較真,她也無意讓袁熙與嫡母起沖突。若為這件事,讓夫君與劉氏鬧翻,終究不孝,更影響袁熙的威望,這也是甄宓萬萬不愿意的。

  此時不孝之罪名,是何等的大罪。

  甄宓只要袁熙信她,卻絕不愿讓袁熙為自己與劉氏鬧翻。若是如此,她才是真害了袁熙。他手底下的部將又該怎么看他呢?!為了妻子與嫡母鬧翻,家亂至此,何以服眾?!終究是笑柄!

  因此,一切都只能憋著。劉氏憋的最難受!

  古時大家族就是如此,哪怕心里,內里已經彼此有芥蒂到腐爛了,在面對外人的時候,也是絕不會露出一絲一毫的。

  在外人看來,這親人相聚無損,是何等的和睦了得。然冷暖,也只自己知道罷了。甄宓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信任,也就知足了。

  她所受的禮教,也是不愿意有這種沖撞與沖突!

  若非此次果真觸碰到她的底線,以及她有一點的運氣,只怕此時,他依舊還是唯劉氏是從。因為古來女子,自來如此!

  如此,竟是表面相安無事。

  而袁熙也接到了高覽和淳于瓊的信,知道他們將至,便遣人去接來。

  高覽與淳于瓊一路風塵仆仆,到的時候,是押著張楊來的。

  一來便將張楊交與袁熙,道:“將軍,路上遇此人襲,吾二人便捕其人,打散其軍,如今便將由將軍處置。”

  “是張楊?!”袁熙道。

  “正是!”淳于瓊道:“是高將軍的功勞!”

  高覽道:“末將豈敢獨立領功,是淳于將軍與末將一并立的功勞,不敢獨受!”

  袁熙道:“有二位神將相助,攻鄴之事,如有神助矣!”

  眾人也都恭維,道:“二位一來便已破四盟之一,此,大大的挫呂賊的銳氣!吾等心服!”說罷都來恭維。

  “不敢,不敢,也是運氣!”高覽哪里敢領功,道:“這張楊人馬不多,又中了我軍埋伏,這才捕到!”

  眾將對袁熙道:“將軍,既已捕之,不若殺之祭旗,以震我軍之威!便于開戰,也有利士氣!”

  眾人也都道:“這張楊雖不中用,卻為虎作倀,不可不除。我等也愿請殺之,將其首級送往鄴城去!”

  袁熙道:“昨日呂布剛將袁氏家眷送至我營,毫發無損。若殺張楊,以不義報義也,如何能作此?!”

  眾人一怔,也是沉吟起來,道:“對不義之人,如何能講義?!呂布本是不義之人,豈能因行一義事而思以義報?!”

  “忠,孝,義,論跡不論心。就沖他對我家眷毫不相犯,安然送回,熙也絕不能以不義相報!以怨報德!”

  他這么一說,高覽與淳于瓊也是彼此對視一眼,倒也沉得住氣,什么都不說。況且他們本來就沒打算自作主張。此時自然也全權交由袁熙作主。

  有一謀士道:“聽聞呂布在鄴城內,并不犯民,對袁府眾人也都以禮相待,奔此,將軍若是以殺相報,的確不妥,然而放回,恐怕也不妥。如今戰便在即,不如先行羈押。等戰后再議!”

  袁熙道:“也罷。先將他與一眾人羈押起來。不可怠慢!”

  “是!”已有將領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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