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將軍府出來的黃承彥和龐德公神情復雜。
得知祖墳被掘,然后到將軍府里鬧出動靜來,又上頭的原因,也有不得已而為之做給族人看的原因。
可真正冷靜下來之后,他們其實也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一趟除了擺正四大家族的姿態外,其實什么效果也沒有。
“承彥,你以為如何。”兩人是遠離了將軍府,龐德公才打破沉默。
“利用四大家族來挑起內部矛盾,這確實像林墨的用兵習慣,而且他剛剛才部署了賞格攻心,緊接著再用此計離間完全有可能。”
黃承彥杵著的龍頭棍定了定,蹙眉道:“唯一有些不太對勁的就是,這摸金符留下一枚就好了,為何每個地方都留下,這豈不是弄巧成拙。”
龐德公連連頷首道:“老朽也這么認為,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確實是呂林與曹操之間的斗爭,我們四大家族不過是遭了池魚之災罷了。
單從這個層面看的話,曹操確實不大可能做這件事,畢竟收益與風險相差太大了。”
這話很明顯了,龐德公是傾向于呂林刨了他們四大家族的祖墳。
畢竟如果是曹操掘的,那他所得無非是四大家族與呂林不共戴天,所患卻是能把曹家全族都給搭進去,一場大戰在尚未開端就自我終結,怎么看都劃不來。
黃承彥渾濁的眸子轉了轉,試探道:“士元現在不是在許昌?”
或許是心情本就糟糕,龐德公沒好氣的嗤笑道:“老兄也是聰明人,怎么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這事如果真的是呂林做的,難道他們還會提前征求士元的意見能不能刨他祖墳嗎?”
“氣糊涂了。”黃承彥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更何況啊,士元現在最多是算呂林的助戰者,卻算不得是班底人物,真正牽扯到了最核心的利益問題,他只怕都沒資格知情。”龐德公苦笑著說道。
這話其實不假,算起來,龐統也不過是才從司州之戰里轉投入呂林陣營的,比之那些多年功勛的文儒謀士,他根本排不上號。
“不過這事畢竟對我們沖擊太大,我還是會讓人報與士元,看看他有沒有辦法在許昌那頭探聽到些什么。”
龐德公長嘆了口氣,繼續道:“另外一個方面,也就是多安排些人留意下近來黑市里的冥貨流轉,這么大一批貨物,不可能毫無動靜的,只要能找到一點,就能順藤摸瓜了。”
“然也然也。”
黃承彥敲動著龍頭拐悶聲道:“看曹操剛才的反應,估計晚些時候還會再開口的,這錢怕是躲不過要出啊。”
“這一點蒯良就聰明多了,我們去將軍府鬧騰一番,最后又不能證實是曹操作為,那給些錢就算是平息曹操怒火,總歸要給他一個臺階。”
龐德公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將軍府,感慨道:“這錢,愿意得給,不愿意也得給啊。”
巴丘的城頭上,劉備以手托腮、腦袋搭在城郭上,雙眸空洞無神。
安豐兵敗后逃到了襄陽,在這里開始了長達六七年的寄居生涯,好不容易熬到了四郡之地,兜兜轉轉最后又變成了縣令,守著這百里小郭,什么也做不了。
其實也不是劉備不想做事,實在是這一個縣的軍政事務有限啊,來來回回就那么點事,諸葛亮半只手就能收拾了。
呂林在許昌圖謀一統大戰,曹操也在積極備戰之中,哪怕是孫策也在聚攏交州之兵準備奮力一擊,反倒是自己啥也做不了,劉備覺得自己真是越活越不如意了。
“皇叔好愜意。”走馬道上,一名身穿儒袍的男子信步走來。
劉備慵懶抬頭,循聲望去,但見來人后眼前一亮,當即迎了上去,“機伯來了!”
或許是在巴丘困頓的太過無聊,看到伊籍突然出現他也能心情欣喜。
二人簡單的寒暄過后劉備就拉著伊籍往將軍府去,好賴是熟人見面,最初在新野的時候,伊籍也是很支持他的,所以酒肉一頓不過分。
“機伯突然現身巴丘,是專程來探訪我主,亦或有什么軍務?”對于伊籍的到來,劉備更多的是開心,沒做其他想法,倒是酒席上的諸葛亮忍不住問起了原由。
伊籍似乎這才想起了此行目的,一拍腦袋道:“見著皇叔太開心了,險些忘了這事,主公差我來請皇叔去一趟臨湘,說是有軍務相商。”
劉備不疑有他,只點頭笑道:“左右閑來無事,今日你我且一醉方休,明日醒來再啟程不遲。”
倒是諸葛亮眉頭一沉,本能的察覺有點不對勁,“機伯,可知公子尋我主所謂何事?”
“噢,這一點主公倒也沒說,只說他會在臨湘城里設宴款待。”伊籍隨口解釋。
原本也沒當回事的劉備瞥見諸葛亮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的模樣,當即放下酒杯問道:“孔明,你在想什么呢?”
“沒什么。”
諸葛亮忙不迭擺動羽扇,隨后不動聲色的再次開口詢問道:“機伯,最近這段時間臨湘城里可有發生什么大事?公子可接見過什么人?”
“大事,外人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和人啊。”
伊籍砸吧著嘴重復了一遍,搖了搖頭,顯然是否定了諸葛亮的猜想,但下一息,他眉頭一挑,沉聲道:“不過.不過有人看見了魏文長出現在城里。”
聽到魏文長三個字諸葛亮心頭一沉,果然是這樣嗎?
魏延已經跟著黃祖一起投奔了呂林,所以聽到他的名字時劉備的嘴角也不由抽動了幾分,“魏延?他去臨湘做什么?”
“這一點在下就不得而知了,可他畢竟是主公的舊屬,興許眼下充當著主公與黃祖之間的信使斡旋也說不定。”伊籍還是相當的樂觀。
諸葛亮看了看劉備,又看了看伊籍,猶豫再三還是緩緩站起身來,“我擔心他當的不是黃祖的信使,而是呂林的信使.這就是他邀請主公去臨湘的目的了吧。”
此話一出,劉備和伊籍都怔怔看著諸葛亮,很顯然,剛才諸葛亮是話里有話的。
劉備和伊籍交換了個眼神,凝神看著諸葛亮,小心翼翼道:“孔明先生,伱此話可是暗示主公已經被魏延策反,此番邀請皇叔入臨湘是想設鴻門宴?”
諸葛亮沒有回答,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劉備倏然起身,搖頭道:“孔明,公子對我或許是心存些許誤會,可要說伏兵臨湘準備加害于我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孔明先生總不可能僅憑魏文長出現在了城里就斷定我主要加害皇叔吧,那也太武斷了,可有憑證?”一直以來伊籍都很佩服諸葛亮的才華,可這樣無端的指責也不免招來他的白眼。
“憑證,公子的邀請其實就是最好的憑證。”
“此話何意?”劉備和伊籍幾乎是異口同聲問道。
“主公,有一件事想來你應該還沒忘記吧,前些日子公子親自來巴丘是為何事?”
面對諸葛亮的反問,劉備回憶了一會便揚額道:“曹劉聯盟的事情。”
“對,曹劉聯盟這么大的事情,公子也并非是讓主公過去臨湘城商量,而是親自到巴丘來,為什么?因為他不想主公出現在臨湘城里。”
這一點劉備當然很清楚的,因為自己現在才是朝廷敕封的長沙太守,而劉琦只是新野的縣令,所以他不想自己出現在長沙的首府臨湘也很正常。
事實上,也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被驅趕到巴丘來的。
諸葛亮繼續道:“可是現在,公子在接見過魏延之后,突然就心性大變讓主公進入臨湘城,而偏偏魏延又是呂林的人,種種線索連在一起,應該不難想象公子到底想干什么了吧?”
抽絲剝繭的分析讓整件事都變得淺顯易懂,先前還對劉琦信心十足的劉備和伊籍二人都沉默了。
不得不說,諸葛亮的說法給人一種杞人憂天的感覺,可聽完他的分析卻發現這一切似乎又變得合情合理了。
“這”
劉備本能的想反駁,嘴巴閉合之間,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最后只能從感性出發,“我與景升兄同為皇室宗親,待公子亦如子侄,就算魏延給他灌了迷湯,他大可開城獻降,為何非取我首級不可?”
一想到劉琦竟然會想向自己下手,劉備的心都碎了。
平心而論,自己對劉琦也不曾虧待分毫,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是自己扶持他走過來的,乃至于這四郡之地,如果沒有自己,他也根本拿不下來。
就連天子詔書自己都能忍住,終歸是對得起他劉琦了,可他竟然要對自己下手。
這人心怎么能歹毒到這個份上。
“這就只有魏延和公子他們才知道了。”諸葛亮也是長嘆了一口氣,他的內心戲倒是沒有劉備這么足。
只是他沒料想自己和劉關張才離開沒多久,呂林的手竟然可以伸的這么長,而且還這么快。
不得不說是夠效率,而且搶點非常準。
“皇叔,明日我且只身返回臨湘,一者向主公稟報皇叔身體抱恙不能遠行,二者也好趁機了解一番軍師的分析是否真的屬實。”伊籍還是好心的,畢竟跟劉備也有這么多年感情了。
對此劉備內心也是贊同的,雖說諸葛亮的分析是鞭辟入里的,可分析終歸是分析,缺少實質性的證據,讓伊籍先回去調查清楚再做論斷也不遲。
畢竟有些話一旦說開,可就覆水難收了。
只是劉備尚未表態,諸葛亮已經先一步搖頭道:“主公還是隨機伯一同入臨湘吧,不過云長和翼德要同行。”
“孔明,你想兵諫嗎?”
劉備當即明白諸葛亮的想法,搖頭道:“就算他真的要殺我,為求自保我只能殺出重圍,可若要我奪了他基業,此事卻是寧死不為!”
“主公!此事關乎甚大啊,一旦公子真的投了呂林,江南江北都有了立足之地,那接下來荊襄的水軍就無法阻攔北國大軍的鐵蹄了,到時候敗亡的可就不只是曹操,還有我們、孫策,這天下將盡數收入呂林的囊中。
主公啊,到了那時候,就連天子也將遭受鳥盡弓藏的結局,請主公試想,是天下為大,還是主公仁義名節為好!”諸葛亮還是很會上綱上線的。
就連一旁的伊籍聽來都覺得這主公確實不能投了呂林,要不然蒼生都無救了。
劉備也是一臉為難的來回踱步。
其實,他的心里也很清楚,劉琦不僅是自己翻盤的希望所在,也是眼下阻擋呂林奪天下的最后一處壁壘了。
“不管怎么說,當初甘愿退守巴丘就是不想讓公子誤以為我對荊州基業有貪念,如今亦然。
不過我還是會跟機伯一同前往臨湘,孔明說的對,長沙這里已經不止是關乎荊襄安危,更是干系整個天下,干系天子處境,我也想當面問清楚公子到底是什么想法。”
劉備面露悲戚神色,感慨道:“我們都姓劉,身上都流淌著高祖的血脈,值此國難之際,漢室衰微,公子與我都是責無旁貸。
非是我不準他自覓去處,可若是此時投了呂林,那就是置陛下于險境,推江山于傾覆!”
“皇叔高義!”伊籍被劉備的慷慨激昂之詞說的心中意氣激蕩。
“那主公,云長和翼德。”諸葛亮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問題。
現在的臨湘城危機重重,而且他幾乎是可以斷言劉琦是設伏了的,光靠嘴說顯然不夠,還是要配上以德服人的實力才行。
“三弟性格太火爆,帶上他只怕到時候情況會失控。”
劉備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讓云長與我同行便可。”
這若是往常里,諸葛亮一般是不會干涉劉備下定了的決心。
可這次不同于過去,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局。
他也沒有力勸,只是適時的抽身離開后找到了關羽和張飛,把實際的情況告知,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去做了。
有時候莽夫就有莽夫的用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