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的糧草大營換了位置,因為時間急切,加之離間計的威力,當然也就不敢從潼關城里調集兵馬去轉運糧草,幾十萬石糧草只能征用華陰的民夫。
鐘毓雖然沒能通行被調到了潼關內任主簿,但這個消息他還是知道的,沒有多大的意外,就跟先前制定的計劃一樣。
自然的,鐘家先前的民夫會順理成章的被選上,畢竟在司州地區,哪怕是縣城內,想找青壯也沒那么容易,他們幾個人再主動站出來,沒理由會被落選的。
新的糧草大營轉運好后,這些民夫就被驅逐回了華陰,臨別當然是威脅加警告不可透露出去這件事,不過鐘家的民夫心里還是犯了嘀咕。
按照家主的推算,他們應該是被滯留在新的糧草大營才對,怎么給放了,但這樣似乎更便于他們將消息傳遞出去,卻也沒有多疑。
是夜,滴水成冰,凌冽的寒風如同一把刮骨的鋼刀,吹的人生疼。
糧草大營的呂軍巡夜將士一個個倒也沒有不適應這樣的氣候,畢竟,他們中不是北國軍就是烏桓軍,這些人早就習慣了冬天時節這樣的氣溫了。
“急報!急報!快閃開!我要見張燕將軍!”糧草大營外,一名身披呂軍戰甲的騎兵疾馳而來。
“你是何人!”當值的校尉直接上前攔下來人。
“屬下是魏越將軍麾下隊率,潼關城萬急,我要見張燕將軍稟報軍情!”來人鎧甲有幾處破碎,身上還帶著血漬,看起來似乎是剛剛脫離戰場。
“令箭何在?”當值校尉蹙眉問道。
“將軍,潼關城內關中舊部造反,馬超更是打開了城門放曹軍入關,如今關內溫侯正在浴血奮戰,緊急待援,屬下是奉了魏越將軍的命令前來向張燕將軍求援的,事出緊急,何來令箭啊!”這人操的一口北國口音,言辭卻也不像有假。
當值校尉不敢做主,當即去請來張燕。
風風火火趕來的張燕問了問其中細節,只聽的呂軍被打的措手不及,又兼關中舊部造反和曹軍夾擊,此刻朝不保夕。
對于關中舊部造反這種事情,張燕一點也不詫異,早前就傳的風風雨雨說馬騰暗通曹操,不過是圖窮匕見罷了,他可不敢耽擱,當即喝令糧草大營七千人火速趕赴潼關救援。
報信的隊率見狀,嘴角勾勒一抹陰笑,隨后就靠在一旁的篝火堆上休息恢復。
先前聽鐘毓報過,這糧草大營合計一萬呂軍,一口氣調走了七千就只剩下三千人了,而且還都是步卒,等他們趕到潼關的時候也得兩個時辰后,那時什么事情都辦妥了。
約莫半個時辰后,糧草大營外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聽那動靜是絕少不過兩三千騎的。
沒等當值校尉詢問來者何人,對方遠遠就招呼箭雨,射翻了轅門下的呂軍執勤軍士。
“弟兄們,沖進去,燒寨毀糧!”一馬當先的陳到揮舞長槍捅翻一名呂軍將士,身后騎兵如潮水般涌入了糧草大營里。
陳到自從豫州行伍里被曹操賞識提拔后,更多的時候其實是擔任著練兵的任務,上陣殺敵這種事情真正有機會還是去了益州。
盡管打益州的時候是有法正、張松、孟達這些人做內應,可連著下了劍閣、葭萌關隘,跟劉璋的親信張任死磕的時候,他是打的最兇的。
陳到也用實際行動證明給曹營諸將看,自己可不是只會練兵,打仗也是一個彪悍。
若非如此,像這種孤軍脫離隊伍后行武關小道隱匿進入司州,又還需要潛伏一段時間,最后發起扭轉戰爭天平的戰斗,可謂是能直接決定曹軍此行勝敗的關鍵怎么著也是落不到他的頭上的。
“子遠,我守在此地,你速帶人去后營焚糧!”沒費什么力氣,陳到就沖到了糧草大營的中軍帳處,隨后對著副將吳懿下達指令。
“喏!”吳懿拱手。
這糧草大營的防守顯得有些松懈了,可這一切倒沒引起陳到的懷疑,畢竟這個局可是法正早早就布下了的。
以離間計造成呂軍將領對關中舊部的猜疑,再以關內血戰為由調走糧草大營的軍士,這樣一來這里就成為了空營,就算剩下一小部分人,畢竟自己可是帶了三千騎兵來的,總歸拿下不會有問題。
此番糧草被毀,自己就可以按著命令趕赴長安城去,到時候鐘繇再派人向呂布求援說是長安被圍,糧草被毀的呂軍本就人心惶惶,又聽了這樣的消息,潼關城指日可破。
甚至原本沒有背反意思的關中舊部聽聞了這個消息后也會生出投敵的心思。
重新梳理一遍這個計策,陳到依舊覺得驚為天人的。
只是,這樣的驚駭還沒有持續太久,吳懿剛剛才撥馬行動,忽的聽聞一陣廝殺聲傳來。
方才還是空蕩蕩的中軍大帳,周圍的呂軍如同蝗蟲一般涌了出來,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是怎么回事?
這特么不是空營嗎?曹軍舉目四望,目之所及都是人,大營里都快要站不下了,好家伙,說是少過兩萬也沒人信啊,人聲之鼎沸,哪怕沒有立時就下令進攻,動靜也把戰馬都驚的左右搖擺。
也算是血水里摔過跤的陳到尚且被這一幕驚住了,遑論是其他的曹軍騎兵,他們一個個都驚愕不已的看向陳到和吳懿。
該說不說,驚愕歸驚愕,終究不是恐懼。
能被點出來孤軍深入敵后行事的軍士,哪一個不是曹操麾下的精銳啊,都是一群把腦袋別在褲腰帶的人了。
“你們是自己下馬受降呢,還是我下令將伱們全部射殺?”騎著高頭大馬的魏越面露不屑的盯著為首的陳到。
今天這陣仗是無論如何也跑不出去了,就算是僥幸殺出一條血路,他們也沒有地方能去。
這里有呂軍的伏兵,法正滴水不漏的計劃已經被呂軍識破,換言之長安城里的鐘繇可能也已經暴露了。
調轉方向再走武關道回去也不現實,因為他們沒有糧草了。
心頭已經涼透的陳到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能在夷陵大敗的時候以命相拼護劉備殺出重圍的男人,從來就不是愿意束手就擒、更視臨陣投敵為不齒,今日這番,陳到覺得不過也就是歸宿到了沙場將軍的最終宿命罷了,又有何懼?
他揚起長槍喝道:“弟兄們,魚死網破,拼了!”
“殺啊!”
悲壯是悲壯的,戰力也確實是曹軍的精銳,可在壓倒性的實力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是徒勞。
外圍箭雨傾瀉,被包圍的騎兵又沒有起勢沖鋒,加之四面屠殺過來,三千騎倒下的速度超乎了想象。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就殺的只剩下百十號人被呂軍給拖拽下了馬,包括陳到和吳懿,皆成了俘虜。
潼關議政廳內,呂布背靠帥椅,閉目不言,魏越他們在來的路上了,消息已經傳遞過來,現在就等著辦最后一件事了。
盡管龐統事前分析的也頭頭是道,合乎情理,自己也是按著他的方略來部署的,最后的結果也成功瓦解了曹軍的陰謀。
到這里,曹軍應該算是黔驢技窮了,敗走只是時間問題。
可是啊,呂布的心情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他長嘆了一口氣,澀聲道:“當初在長安的時候,國賊董卓禍亂京都,是我親手殺了他,再怎么說也是為國除賊了吧,天子也賜了我溫侯之爵。
他曹操呢,這些年來把持朝政、挾天子令諸侯,明明就是第二個董卓,你說為什么這些張口閉口就是為國盡忠的腐儒卻還是要選擇曹操而不選我。”
“溫侯,人心叵測,鐘繇畢竟跟隨了曹操多年,他的所作所為又如何會不知,潁川一脈的士子不是傻子,可依舊在朝廷上司職行崗,足以說明他們與曹操之間是有利益默契的。”
龐統的話聽來似乎頗有深意,但呂布卻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
狗屁,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覺得我出身低微了吧。
你龐士元自己出身士族根本不會懂這種感覺,只有允文懂我啊.
淋過雨的人,總是會想著為他人打傘;
受過傷的人,才更不愿意去傷害別人。
這個道理,你根本不明白,你生來什么都有,哪里會懂我與允文走到今日的艱難與苦楚。
“溫侯,不知傳在下來有何事。”從議政廳外進來的鐘毓拱手作揖。
“邊上待著。”呂布對他很冷漠。
甚至可以說是很克制了,現在沒有宰了他,只是需要坐實他們通敵的證據罷了。
這樣的等待和氛圍是很壓抑的,外頭冰天雪地,可廳內的鐘毓在漫長的等待里后背沁出了一絲汗珠,養氣的功夫和心理狀態顯然就不如他老子了。
“怎么,你很害怕嗎?”呂布冷笑著問道。
“沒有,在下只是有些悶熱。”鐘毓訕笑著回答。
還挺能裝,待會你別跪下求饒就好。
漫長的等待過后,終于迎來了魏越,他當先而入,身后軍士押著五花大綁的陳到和吳懿,直接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鐘毓不認識陳到和吳懿,但本能的感覺,這件事是沖著自己來的。
“說說吧,什么名字,在曹軍中任何職。”呂布細細打量著二人。
這番話,直接就讓鐘毓打起了冷戰。
該死的,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完了,我完了,鐘家完了,司空也完了,一切都完了啊.
如果不是還寄希望于曹營的人是硬骨頭,他現在就差點站不穩要癱坐下地了。
對,只要他們不攀咬鐘家,這件事,還是可以扯得清楚的,畢竟呂布的手上沒有直接的證據。
憑著鐘家在潁川的影響力,呂布應該不敢貿然對自己痛下殺手。
對對對,我不能亂!
鐘毓在調整呼吸。
陳到只是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呂布,便是揚起頭顱,凜然道:“給爺來個痛快的!”
“骨頭還挺硬的嘛。”
呂布嗤笑了一聲,隨后看向魏越,“拖下去,特殊照顧。”
“喏!”
魏越也不啰嗦,當即指揮了幾名軍士,“把他扒光了丟在校場上,看他能扛多久!”
很快,幾名軍士就把陳到給拖了下去。
呂布嘴上是這么說,可心里頭其實對陳到還是有好感的,他若是跪地求饒,自己反而瞧不上,沙場為將的人,血性不能少了。
“你呢,需要特殊照顧嗎?”呂布玩味的看著吳懿。
之所以先對陳到下手,就是因為呂布從他們而言的眼神中讀取到了不同的信息,陳到屬于典型的要命一條,吳懿的眸子里明顯泛著猶豫。
這就是個不錯的切入口了。
“溫侯,什么是特殊照顧啊?”龐統適時的問道。
“士元有所不知了吧,這特殊照顧就是把他扒光了,冷到他身上起了瘡,再用利刃將那些瘡全部給挑了,復而愈合,再挑,直到血流干為止。”呂布充當百科解說。
吳懿咽了咽口水,他在川地有些年頭了,自然知道被扒光了后人會被凍傷起凍瘡的。
那玩意又癢又疼,被利刃挑開的感覺光是想想就覺得一身的雞皮疙瘩。
“怎么了,你很癢嗎?”魏越一臉玩味的問道。
“你們殺了我吧!”吳懿有些歇斯底里了起來。
做了俘虜,被殺也就是人頭一顆,被折磨蹂躪,那罪可就長了。
呂布見著他眼神中彌漫的恐懼,深知時機已到,便是起身走過去將吳懿扶起,還親手為他松綁,“這位將軍,你若愿意歸順,我以溫侯的爵名向你保證,你在我方陣營里得到的,一定會比在曹營里得到的更多。
甚至我可以向你保證,對外宣稱你寧死不降被我殺死,直到把你后方的家眷救出才公示你的身份。
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誠意了,你考慮清楚。”
一巴掌后一顆糖的效果當然是很誅心的。
事實上,吳懿本身就剛剛投誠于曹操,說不得忠心耿耿四個字,能賣了劉璋,一樣能賣了他曹操。
被選中參與到這次的行動里來,主要是因為他對武關道比較熟悉罷了。
說到底,這不是他的戰爭。
現在,為他解綁的可是天下武將的巔峰呂奉先,并且以侯爵之名作保,會護他家人,要說完全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將軍可以放心,若溫侯公布你寧死不降,那么你的家人就算是烈屬,曹操只會善待,之后便不會再留心,到時候解救起來是不會太難的。
相反,你就算是寧死不降,溫侯也可以說你已經轉投,到時候你的家人會是什么下場,可就不知道了。”龐統趁機推波助瀾。
一頭是無盡的折磨與酷刑,一頭是自己全家的性命,吳懿當然是傾向后者。
曹操,到底談不上對他恩深義重,短暫的猶豫過后,吳懿耷拉了腦袋,泄氣道:“末將吳懿,官拜破虜校尉,是此次繞襲糧草的副將。”
他的話剛剛說完,鐘毓如同被抽了脊梁骨一般,瞬間就癱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咦,公子為何這么開心?”魏越幽幽問道。
鐘毓此時已經滿頭大汗,渾身顫抖,艱難抬起頭來看向呂布,后者目光擇人而噬,走上前毫不客氣的踹了一腳,“就你也配叫稚叔?回頭再收拾你們父子!”
隨后,鐘毓也被押了下去。
呂布讓人上了酒食給吳懿,人家已經表態了,當然要先做安撫的。
酒足飯飽,他才開始慢慢的詢問。
吳懿也很老實,把自己知道的全盤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大體上都跟龐統預料的差不多,就是鐘毓給的糧草支應他們來到司州后的用度。
唯獨跟龐統預料的不一樣的是,他們完成任務后,并不是重回曹營,而是要去占領長安,這樣一來呂營的動蕩就會更大了。
“原來如此。”
龐統捻著自己的短須,又無不惋惜的說道:“那想用這一手來將計就計誘曹操入關也行不通了。”
呂布倒是無所謂的一擺手,“那又如何,曹操失了這毀糧的機會,枯守在冰城里也不過是拖延些時日而已。
我不在乎,拖吧,反正文遠也要時間,等他到了,我看曹操如何全身而退。”
龐統頷首贊同。
就目前來看,曹操確實是無力回天了。
不能說法正這一手不高明,錯就錯在這本來就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毀糧幾乎是唯一的取勝之道。
也因為如此,龐統對于他們的計劃會本能就往糧草方面去想。
“溫侯,末將去長安把鐘繇那個老東西給抓來?”魏越拱手問道。
呂布來回踱步了兩圈,鐘繇當然是罪大惡極的,可問題就在于自己答應了要保全吳懿全家,他現在還不能站出來指證。
畢竟是潁川大族,在朝為官的人里都有不少鐘家人,呂布覺得這事還是要慎重。
“你先帶人去接了防,把他軟禁起來便可以了,動手的事情,再緩緩。”在這方面,呂布甚至都沒想過要問一問龐統。
涉及到了世家的打壓,呂布唯一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女婿。
反正人攥在手里也跑不了,就等允文來了再說吧。
不好意思,遲到了,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