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泄密之事已近一月,你抓的細作呢?”
曹操滿臉怒容的沖對面滿寵咆哮著,氣憤之下,用力一拍身前桌案,案上藥湯撒出來不少。
他這一激動,難忍的頭痛病又發作了,只能用左臂扶著額頭,勉力支撐。
這病似乎跟情緒有關系,只要發怒,病情便驟然嚴重,心情舒暢時,則什么癥狀都沒有。
“近來你抓的人倒是不少,可查出任何蛛絲馬跡?”曹操強自壓制脾氣,稍微緩了緩道。
整個公房內文武屬官全都噤若寒蟬,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去觸碰曹操的霉頭。
“下官…下官正在查…”
別人不說話可以,但是滿寵卻不得不應聲。
追查細作,當初曹操正是交由他這個許縣縣令來負責,并給了他極大的權利。
可是這一個月來,他整天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已經抓了幾百號人,監獄都快關滿了,卻半點線索也沒找到。
“請司空再寬限下官些時日,下官一定把這細作找出來,交由司空處置,”滿寵站在廳堂中央,躬身戰戰兢兢道。
“寬限,寬限,半個月前你就如此說。”
曹操忍不住火氣又沖到了頭頂,他用手指用力掐著太陽穴,咬咬牙道:“如今讓你自己說,你還需要寬限多少時日?
十天,夠不夠?”
“這…”
滿寵沉吟了起來,說實話,就看眼前這情形,再給他一個月都未必有把握能抓出那細作,更何況十天?
“稟司空,下官這一個月來幾乎已將許都翻個底朝天,可是依然未曾發現細作蹤跡。
下官可以斷定,這細作九成是朝廷公卿一員,下官懇請司空請天子詔,排查朝廷要員。”
此前曹操給滿寵的特權是可以調查司空府任何屬官,如若抗拒,可立即稟告曹操。
因為當初曹昂劉平出兵偷襲,事出機密,從司空府屬官之中泄密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這一個月來,滿寵已經將所有官員包括曹氏親眷都問詢了個遍,卻沒發現任何異常,因此滿寵此時自然而然將矛頭指向了朝廷內的官員。
畢竟出征前,曹操曾向天子稟明過此事,并請過討伐逆賊的詔書。
只要天子發詔,這件事在朝廷官員內部便保不了密,從朝廷內部泄密也是有可能的。
“好!我給你請天子詔,”曹操眼睛里放著兇光,咬牙切齒道:“不管官居何職,都給我嚴查。
再給你十日,如若查不出來,滿伯寧你自己掂量掂量。”
最后一句話已帶著騰騰的殺氣,把滿寵驚得后背冷汗直流。
他躬身抱拳硬著頭皮道:“司空放心,若十日之內依然未曾抓出細作,下官自愿辭去許縣縣令一職。”
“浪費如此多時日,整個許都搞得雞飛狗跳,豈是輕飄飄辭去官職那么簡單?”曹操火氣上涌,頭又如要裂開般的痛,用手指使勁掐著太陽穴猶不能減緩。
“大哥息怒,大哥息怒,”
這時候曹洪看著大哥如此難受的樣子,忍不住站起身來勸道:“這細作必然身居高位,查之不易。
平兒那家伙向來鬼點子多,何不等他回來再做定奪?”
“平兒?”曹操無奈的搖了搖頭,嘆口氣道:“他領兵在外,這么久都沒有消息,都不知道戰事如何。
想來讓他們僅帶三千兵馬便攻打壽春,的確冒險了些,如何還能指望他?”
此時曹操早已后悔當初同意南征軍攻打壽春城的決定。
固然那支軍隊都是精銳騎兵,且給他們的任務不過是攻到壽春城下,與袁軍接一陣便可退兵。
但那支軍隊畢竟是孤軍深入,沒有后援,甚至連糧草輜重都沒有,攻到袁氏腹地,誰知道會不會出什么意外?
畢竟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即使劉平多智,可他也不是神仙,萬一身陷重圍,逃不出來…
想到這里,曹操不由打了個冷顫,頭痛的更厲害了,似乎馬上就要裂開一般。
若這一戰把兒子女婿搭進去,他能悔死。
突然,有個侍從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躬身道:“稟司空,大公子捷報!”
“捷報?”
曹操凝神看著那侍從,急問道:“什么捷報?”
此時廳堂內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的盯著那侍從,生怕弄出聲音會激怒曹操。
“大公子平公子率軍在壽春城下大敗袁軍三萬,順利攻克壽春,已逼迫袁術謝罪自殺,盡收兩淮之地。”
廳堂內所有人全都瞠目結舌,一個個瞪大了眼珠,面面相覷,似乎不相信那侍從所報。
袁軍勢大,又是主場作戰,在退無可退之下必然戰力驚人。
給南征軍的任務明明就是接一戰就退的,誰料到南征軍竟然能一戰勝之。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三千騎兵竟然能攻下壽春城,逼殺袁術,這聽著就有點玄幻。
騎兵怎能攻城?更何況他們連攻城器械都沒帶。
“報捷文書拿來我看!”
曹操站起身來,迫不及待的迎向那侍從,從侍從手里“搶”過文書,急慌慌的抖開。
那文書里詳細寫明了,劉平如何引來孫氏援軍,在城下共同誅盡三萬袁軍,如何派軍劫殺袁術,獲得袁術錢糧。
最后是如愿搶到傳國玉璽,請示該如何處置。
這份文書曹操足足看了三遍,然后忍不住昂天大笑道:“平兒這家伙,每次都給老夫意外之喜。
僅用三千軍兵便平定袁術之亂,盡殲袁氏六萬大軍,試問天下何人能做到?”
說這話時,曹操得意的看著廳堂內眾文武,滿臉都是得意之色。
這幾乎就是一種赤果果的炫耀,畢竟這等戰績,自古至今也能排的上號了。
其實南征軍盡殲六萬大軍雖然不假,但無論是汝南之戰還是壽春之戰,都是預先將敵方主將給嚇跑,剩下的軍兵無心戀戰,不戰自潰,再多的人也沒用。
見曹操心情大好,滿寵連忙委屈巴巴的躲到一旁,不敢掃曹操的興致。
而所有文武官員則全都站起來笑著向曹操道喜。
“三千兵馬平定六萬叛軍,就算孫子樂毅用兵,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看不止,就算那古之名將加起來,也未必及得上大公子平公子。”
“畢其功于一役,一戰平定袁術之亂,如今倒要看看天下諸侯,還有何人敢譏笑我平叛不利?”
“大公子平公子此戰何其功高,曹司空佳兒佳婿,后繼有人,當無憂矣。”
廳堂內一片贊譽之聲,所謂“后繼有人”之類的話,便是委婉的勸說曹操早立世子了。
曹操雖然爵位僅僅是個縣候,但曹氏基業卻是實打實的。
曹昂本就是長子,如今又立了這么大的戰功,其他兄弟就算拍馬也跟不上了,沒有理由不立他。
這時候曹操卻爽朗的笑著擺了擺手,謙虛道:“這兩個孩兒畢竟年輕,諸君不可過譽。
年輕人當要吃些苦頭,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方能繼以大任。”
眾人摸不透曹操的心思,也就不再勸說。
“咦,大哥,你病體痊愈了?”曹洪這才發現,大哥的頭竟然不疼了,恢復了往常神采奕奕的樣子。
“有這等喜事,我還頭疼什么?”
曹操笑瞇瞇的說著,他這頭疼病本就跟心情有關,此番心情大好,病灶竟然瞬間消失。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再無要事可議,便紛紛退去。
曹操留下了曹洪,曹洪知道大哥有機密要事,便停下了腳步。
正在這個時候,丁夫人帶著曹節以及幾個侍女從后堂出來。
自從曹操病了之后,她們很是擔心,每日都親自過來侍奉用藥。
如今曹昂劉平領兵在外,若曹操再一病不起,她們母女就徹底沒了依靠。
“藥都涼了,”丁夫人用手背試了試桌案上的藥碗,吩咐道:“節兒,派人下去熱一熱,給你父親服藥。”
“女兒自己去,”曹節乖巧的端起藥碗,要親自去熱藥。
“行了行了,”曹操笑瞇瞇的擺擺手,“我病灶已除,還喝什么藥?”
“病灶已除?”丁夫人不由滿腹狐疑,這些天曹操的病癥她最清楚,發作起來幾乎不能自已,即使不發作也是昏昏沉沉的。
“這藥都沒喝,病灶怎會除去?夫君不可諱疾忌醫啊,”丁夫人勸道。
“是啊父親,您每日頭疼發作起來,女兒看著都害怕,”曹節說起來,俏臉上還帶著一絲驚恐之色,顯然是心有余悸。
“不用擔心,你們看我現在像是病了的樣子么?”有妻子與女兒的牽掛,曹操很是欣慰,忍不住開懷大笑。
丁夫人仔細看了看曹操神色,精神頭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忍不住凝神道:“夫君未曾用藥,為何…”
“此皆為你佳兒佳婿之故,”曹操將曹昂與劉平以三千軍馬平定袁術之亂的事又敘述一遍。
“有此二子為我分憂,我哪還有頭疼之理?”
丁夫人和曹節對視了一眼,“這么說來,昂兒平兒又立大功了?”
“豈止是大功,簡直是奇功。”
曹操哈哈大笑道:“這兩人雖然立下如此奇功,但此戰必定吃了不少苦頭,等二人回來,我可要好好想想,該如何獎賞他們。”
丁夫人與曹節聽了,眼中不由噙著淚,心里卻比喝了蜜還甜。
她們作為一介女流,在這個亂世又不可能像婦好那樣建功立業,只能依靠于自己的丈夫或者兒子處世立身。
而曹昂與劉平在她們心里那就是未來的依靠。
曹昂劉平能力出眾,立下功勛,比她們自己受賞都感到高興。
見曹操的確無需再服藥了,且曹操似乎與曹洪有事情要談,丁夫人便帶著曹節收拾藥碗,退了出去。
偌大的廳堂內就剩下曹操曹洪兄弟二人。
“子廉,昂兒報捷文書之中提到,他和平兒已截獲傳國玉璽,問我該如何處置,你怎么看?”
“傳國玉璽?”曹洪這才明白大哥留下他,原來是要跟他商量這事。
“如今天下大亂,群雄并起,當初孫堅不過區區長沙太守,得玉璽后尚且據為私有。
如今大哥已據有兗豫二州,昂兒平兒又盡收兩淮之地,天下除袁紹之外已無人能與大哥比肩,這玉璽…依我之見,不如暫且由大哥保管…留待他用…”
曹洪后面的話說的吞吞吐吐,那玉璽乃是皇權的象征,古來只有天子有權持有。
曹氏雖然不可能傻到跟袁術一樣篡漢稱帝,但誰知道將來會發展到什么程度,玉璽留在手里總不會是壞事,萬一哪天就用得上了呢?
要知道,此時天下諸侯恐怕誰都有自立為帝,或者立一個傀儡皇帝的想法,只不過不敢做而已,畢竟有袁術那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那里。
“你是這樣想的?”
曹操捏著胡須沉吟了片刻,隨著地盤越來越大,曹操心里也不可能一點想法沒有,但是曹操卻搖著頭,嘆口氣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
“猶記得咱們兄弟困居于兗州之時,步履何其艱難,若非平兒機警,那一州之地尚不能保全。
后來平兒力主迎奉天子,由此我等才順利拿下豫州,宛城,如今又盡取兩淮。
這一年來,我攻城略地,勢如破竹,想來與我‘奉天子以從人望’有很大關系。
由此可見,漢室興,則我曹氏興,漢室受人尊重,則我曹氏受人尊重。
若當今天子手中,連傳國玉璽都沒有,何人敬畏朝廷?”
曹操一番話,令曹洪也陷入沉思之中。
“大哥謀慮深遠,弟自有不如,”過了良久,曹洪才道:“依大哥之意,是要把玉璽獻給天子?”
曹操默默的點點頭。
此時的曹操冷靜的很,欲望誰都會有的,只不過他卻清楚,想要在這亂世有所作為,必須要壓制自己的欲望。
他能有今天,全賴做著興復漢室之事,若他現在都不尊重漢室,那天下人誰還尊重?
若誰都不尊重,那他所輔佐的漢室還有什么用處?
“給昂兒平兒傳令,讓他們安撫好兩淮百姓,即刻撤軍,馬上有更大的仗要打了。”
滿寵很快就得到了天子詔書,詔書明令他嚴查許都內細作之事,滿朝公卿皆可查驗,于是滿寵手中權力更大了。
而此時,曹操僅給滿寵十天時間,若依然抓不出細作,曹操絕輕饒不了他。
他滿伯寧本就是天下聞名的酷吏,此番手握重權,又有那么大的壓力,很快便在許都掀起了血雨腥風,抓人無數。
一時間朝廷內外人心惶惶,唯恐被滿寵盯上。
這一日,滿寵于府衙之中,侍從來報:“稟滿府君,有人在養馬之地發現端倪。”
“查!”滿寵站起身來,面色冷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