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距江陵半日路程。
當日,張繡帶上胡車兒等少數親衛,一路換馬不換人,飛奔趕往江陵。
晌午出發,趕至江陵時,已然日落西山。
“主公,前面就是江陵城了,”胡車兒指著遠處城池,高聲說道。
張繡點了點頭,接著一拍胯下追風,速度更快了幾分。
臨近,張繡鼻尖微皺。
空氣中還殘留些許血腥味,雖然淡化了一整天,可那血腥氣息他依舊能嗅到。
至于城門處,按理說臨近黃昏,百姓應該都開始歸城準備休息,可此時往來的百姓卻很多。
而這些人臉上,一個個沒有喜色,甚至整座城都充斥著壓抑。
“主公,”趙凡此時快步迎了上來。
“城內情況怎么樣了,百姓...可曾安撫!”張繡聲音略帶凝重,沉聲說著。
他來之前,賈詡和他說了,只不過只言片語,并不能體會當時情況,并且賈詡也只是聽人匯報。
“安撫了,仲業從早上就帶人去幫百姓安葬,一直忙到了現在。”趙凡低頭有些壓抑。
“帶我去看看!”
當即,趙凡前面帶路,領著張繡直奔城東而去,哪里是文聘給百姓們安排的葬地,這一次會全部葬在一起。
沒用多久,張繡已經趕到了。
遠遠看著,漫天的白紙,陪著無數縞素,剎那間,仿佛天地都失去了色彩,有的只是悲憫。
哭聲震天,無數人哭紅了雙目。
有的人失去了丈夫,有的人失去了父親,有的人失去了兒子,不計其數的家庭出現了破縫。
相隔數百米,張繡無顏。
他目光如炬,翻身下馬。
“胡兒,取一身縞素與我,今日,我要為大漢所有無名英雄,送行。”張繡聲音顫抖說著。
他清楚,對上位者而言,死了多少多少百姓,也只是一個數字,可對他而言,這數字的背后,對應的是無數家庭。
胡車兒取來,張繡臉上沒有神色,有的只有悲痛和憤怒。
解去衣甲佩劍,張繡披麻戴孝,跨步上前。
一步,他跪地叩首。
起身,兩步,他繼續叩首。
“主公,你...”趙凡面容糾結,想去攙扶張繡,卻被張繡給甩開。
又一步,再度叩首。
張繡沒有說話,不過他額頭已經發紅,上面還印有些許碎土。
足足數百米遠,照張繡這個叩法,尋常人都得叩到頭破血流。
漸漸的,遠處百姓也發現了張繡,越來越多的人看向這邊,他們目光露出狐疑,露出錯愕。
可更多的,卻是悲痛。
他們心中在吶喊,他們很想讓自己孩子,讓自己父親,讓自己丈夫看看,丞相來看他們了。
所有人,聚在兩側。
文聘看著一步步逼近的張繡,眉宇微皺,肅然起敬。有此等主公,也難怪百姓愿為之效死。
縱使他,亦九死無悔。
百米,張繡叩首42次,額頭已然是血跡斑斑,些許鮮血混合著泥土,有些發黑,流過他眼窩。
這一幕,看的所有人揪心。
這一幕,卻又讓所有人心安,讓所有人為失去的親人自豪,縱使百年,他們的親人依舊是英雄。
又是百米,張繡叩首43次。
鮮血劃過他的整個臉頰,顯得有些猙獰。因為一次次的叩首,張繡也有些發暈。
咬牙,他繼續叩首前行。
自己尚且還活著,可這些人已經死了,他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因為他才死的。
不管如何,他要做自己該做的。
又是百米,張繡每走一步,身子都有些搖晃。
并不是他甚至虛弱,而是一次次的叩首導致他腦供血不足。
此時,張繡距離他們,也只不過一百多米,可張繡每前行一步,都不是很快,甚至有些吃力了。
“主公,”文聘關切,迎上前道:“主公,您的心意百姓知道了,如今袁紹南下,您身體要緊。”
張繡沒理他,毅然決然,依舊叩首。
“主公,您做到如此百姓不會說什么了,保證身體啊!”文聘又是開口道。
張繡轉眸怒視,看著文聘怒斥道:“今日,沒有主公,沒有丞相,也沒有讓百姓看的張繡。”
“他們為吾而死,為荊州而死。吾只想讓他們知道,我張繡會盡自己所能讓他們心安。”
“從今日起,吾將代替他們,成為他們,成為千千萬萬個他們,照顧他們的雙親,照顧他們妻兒。”
張繡鏗鏘有力的說完,繼續一步一叩首,縱使腦袋有些昏厥,他依舊緊咬舌尖,堅持著。
至于他這番話,卻是讓文聘怔愣當場。他笑了一下,看向張繡并不算雄壯的背影,開口輕喃道:
“主公啊主公,這輩子,文聘必為你揮血戰場,開 疆擴土,縱九死,亦無悔。”
他露出堅定之色,他承認,他遠沒有張繡的格局。
至于周遭百姓,聽著那些鏗鏘有力的話,一個個心頭震顫,他們丈夫,孩兒,父親雖然死了。
可他們并無悔意,
若從來,他們亦會如此。
看著張繡腳下步伐有些虛浮,距離他們也只有二十多米,一個老者滿頭鶴發,出列關切道:
“丞相,吾兒雖死,但他為國捐軀,守衛家國而死,他死得其所,老朽雖痛心,但若從來,亦不阻攔。”
“而丞相身體要緊,他們在天有靈,一定會記住丞相恩情,會保佑大漢保佑丞相早日破敵的。”
“丞相還是別跪了。”
“丞相!”眾人低頭齊呼。
張繡頓了頓,滿是鮮血的臉色擠出一絲笑意,輕聲道:“無妨,他們錚錚鐵骨,吾唯有叩首以見,否則何來顏面。”
說完,張繡執意。
眾部將隔了好幾步跟在后面。
一下,又一下,
他身體越來越晃悠。
張繡不光是給他們親人一個交代,更是給他自己一個交代,因為這些人是為他而死。
良久,張繡臨近冢前。
他直起脊骨,作揖一拜,同時他高喝道:“吾來晚了,爾等候我,待平定天下,造福萬民后,吾必歸九泉,找爾等把酒作樂。”
“不過在這之前,吾會照顧好你們妻兒老小,但凡有我張繡一口吃的,絕不會讓他們餓著。”
張繡聲音鏗鏘有力,震動天地。
所有人聽得真切,有些感慨落淚。
“文聘,著你在此地修建英雄冢,讓江陵,讓荊州子子孫孫都銘記他們,讓他們永垂不朽。”
張繡轉身,神情肅穆喝道。
“諾!末將這就差人去辦。”文聘應聲,可當他抬頭之際,張繡正緩緩倒了下去。
并不是他裝的,他真的有點暈。
至于他耳邊,各種呼喚聲漸漸變得虛幻。
一覺醒來,已經是深夜。
張繡艱難的睜開雙目,看著房內火燭搖曳,他略微皺眉,至于他床邊,張寧不知何時已經趴著睡著了。
摸了摸自己額頭包扎的白布,張繡搖頭笑了笑,自己有時候還真是有些逞強。
明明只需走過去,聲情并茂一點就行,可他卻硬生生把自己弄成這樣,不過再來一次 ,他或許還會這樣。
“丞相,你醒了。”張寧悠悠轉醒,看著張繡,美眸露出喜色,連忙關切說著。
她先前也在,看著張繡的執著,她終于明白了這種人為什么可以讓江陵百姓為他死戰了。
若是當年她父親也能向張繡這樣,恐怕早就覆滅了大漢。
黃巾初衷是好的,但是沒有約束,釋放了更多的野性,最終導致他們良莠不齊,敗亡在所難免。
“我...我去給你熱下粥。”張寧急忙說著。
“不用,我不餓。”張繡抓住張寧,他吃不下東西。“文將軍他們呢?”
“文聘將軍他們上半夜就先回去了,讓我在這照看丞相。”張寧心跳有些加快,垂首解釋道。
“呵呵,我有什么好照看的,下去休息吧!”張繡無奈一笑,溫聲細語道。
“不行,我必須在這。”張寧強烈說著。
“呵,你該不會是想趁機睡我吧?”張繡揶揄打趣:“呶,給你個機會,上來給我暖暖被窩,挺冷的。”
張繡呶嘴,示意旁邊還有空位。
當然,他只是調侃打趣一下她。
只不過,張寧竟然垂下芷首,整個人有些羞澀,露出很是難為的表情,仿佛在做著掙扎。
片刻后,她竟然起身吹滅了火燭。
張繡:“???”
借著微弱月光,張繡生硬的咽了口唾沫,因為那月光下,隱隱能看見一具極其完美的東西。
臥槽,草率了!
借著,美好之物鉆進了他的被窩,溫玉入懷,這誰頂得住!
不過在張寧眼中,張繡是個大英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的一句話,張寧只想去完成。
只要張繡想,別說暖床了,干啥都行!
一夜勞累,次日清晨。
張繡本來就是傷病患者,這一夜鬧的,更加是傷上加傷,難受啊,太欺負老實人了。
自己就開個玩笑,這妹子當真了。
看來以后自己不能亂開玩笑了,這年頭,人心不古,太喜歡占便宜了。
起身,穿衣。
今天他可是有要事需要辦,抄家!
昨天文聘就已經抓獲了所有涉事的家族,這些人一部分已經處以死刑,另一部分正被押解往襄陽。
張繡要用這些人的血去祭旗。
他要讓天下人知道,反抗他的下場。
也是給袁紹敲響個警鐘,讓他知道,荊州已經沒有他能利用的人了。
抄家,體力活。
當日,張繡抄家可是忙的不可開交。
各種金銀財寶,良田美玉,以及無數的糧食,全都被充公。各地的良田張繡估計近乎五成落入他手。
這個比例讓張繡震驚。
這么多的土地,張繡完全可以廢除佃農,從新分配土地,按丁分配,擴大糧食產量。
不過廢除佃農制度的同時,張繡需要先頒布一些法令,例如遏制土地兼并的法令。
目前遏制土地兼并最有效的,應該就是土地國有了,如今沒了世家這個阻力,他推廣這個應該不難。
當然,這些還需要合計合計。
短時間內沒必要推出,待擊退袁紹之后在說。
世家錢財全部被裝車,這些有的幾十年上百年底蘊,有的二三十年底蘊,總之全都不俗。
可都被張繡一網打盡。
估計金銀財寶足足裝了幾千大車,這不光光是江陵的,還有各地縣令一同負責剿滅的。
誅九族,張繡直接清洗了世家勢力。
各種姻親世家,但凡不老實的,全部給鏟除掉。
至于那些犧牲的百姓,張繡沒辦法挨家挨戶問候,但他也安排了地方官員挨個去問候。
并且補償的錢財,和福利,夠他們受用半輩子了。
一連三日,張繡肅清了所有敵對家族勢力,稍微上點臺面的都被清洗,一些小魚小蝦惶恐終日。
經過這次清洗,他們別說謀反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而且這些世家死得冤啊,直接被冠上了反賊的名號,誅了九族。
就算天下世家不滿張繡舉止,可卻只能忍氣吞聲,用言語指責一番,不痛不癢。
此時,張繡押解數千輛大車歸襄。
張繡歸荊的消息,也是不脛而走,百姓奔走相告,再加上天子詔的發布,佐證了荊州世家被清洗。
其中最為惶恐的卻是部分揚州官吏。
原先他們也在觀望,可當他們知道荊州這邊結局后,這群人恨不得現在就撇清任何關系。
投降?不存在的!
聯合袁紹?聯合個錘子。
他們可不想被抄家滅門,跟著張繡不好么?非要想不開?而且跟著張繡干,雖然不能貪了,可俸祿也還行。
簡而言之,活著不香么?
襄陽,城外漢水邊上。
此時設有高臺,張繡登高而呼,振振有詞,皆是要征討袁紹的,聽著那鏗鏘有力的聲音,所有人皆是激情澎湃。
說完,張繡再度高喝道:“以蒯家為首,共八十五家世族聯合叛國,暗通敵寇,意圖毀我大漢河山,罪不容恕。”
“今,奉天子詔,處以極刑,以祭將旗,以安民心。”
“斬!”
張繡說完,早就等候的刀斧手掄刀力劈。
一輪三十,一連三十輪,刀斧手都換了一批輪流,無數的痛哭聲,懺悔聲,最后皆是湮滅。
一顆顆頭顱滾落,
鮮血匯成溪流,流入了漢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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