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獸館內的表演對于朱文奎來說絕對可謂之新鮮,是他在南京皇宮里從未曾看到過的。
那些曾經被世人畏懼,視為兇猛的野獸,獅虎熊豹在一個個馴獸師鞭子的指揮下,進行著一項又一項的表演。
“畜生也會這么聽話?”
扶著二樓平臺的欄桿往下看,朱文奎不懂,倒是一旁守著的伙計給介紹了一下:“這些猛獸您別看塊頭大的嚇人,其實在還是小崽子的時候就被開始訓練了,所以經過這么多年的馴服,比起咱們尋常百姓家里養的貓狗都差不多,骨子里早沒了野性。”
靜靜的看著,看著被譽為叢林之王的獅虎乖巧如哈巴狗一般,朱文奎突然感慨了一句。
“萬物皆有靈,將一只猛獸變為家畜,怕是從小沒少打吧。”
馬玲看了幾眼之后,也覺得有些沒勁,那些四周叫好鼓掌的觀眾讓她覺得厭惡。
“就是因為這些人愿意看,才間接讓這些猛獸遭了殃。硬生生將一只猛虎變成狗,這太殘忍了。”
生性追逐自由向往自由的馬玲,實不喜歡這種畫面。
“我現在都不敢想象,如果將來有一天被我爹強迫著出閣嫁夫,從此被鎖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宅之中,那該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這句話恰恰說道了朱文奎的心里,他嘆了口氣。
“是啊,你我兩人,在人生的大事面前,哪有自己真正做主的機會。”
看看這些乖巧馴服的獅虎,這一刻,馬玲和朱文奎不知道為什么就聯想到了自身,感觸萬千。
蒼鷹折斷了翅膀,那還叫飛禽嗎。
四周坐著的陳昭等人都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的沉默著。
反而在朱文奎等人的隔壁一處看臺,一名倚著欄桿觀看的男人側過頭,不屑的哼了一聲。
“你倒是菩薩心腸,管的挺寬啊。”
“大膽!”
“放肆!”
幾名錦衣衛厲喝出聲,便是連陳昭等人都嚇的小臉一白。
反倒是朱文奎不以為意的抬手,揮退了幾名前跨幾步,準備尋這男人麻煩的錦衣衛,好笑的反問一句。
“難道鄙人說的有不對之處嗎?還是說這位兄臺有什么高見。”
馬玲脾氣要更火爆,站起身杏目瞪著這個口出狂言的男人:“本姑娘倒想聽聽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來。”
“放肆。”
男人的身后同樣站著幾個護衛,聽到馬玲這般毫無禮貌的話語頓時著惱,齊齊喝了一句,這一下,頓時讓平臺之上的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這可把兩邊陪著的伙計嚇得夠嗆,心里不住的念叨千萬別打起來,但雙腿卻完全嚇得僵住,根本邁不開。
這男人三十來歲,對馬玲這般呵斥倒也不惱,只是輕蔑的笑了笑。
揚手,示意身后的護衛退下,開口。
“這些畜生有什么好心疼的,它們固然失去了自由和本性,但也因此獲得了安定和飽餐,不用整天想著狩獵餓肚子,更不用擔心被其他更兇猛的野獸獵殺。
失去和獲得總是相對的,我看你倆歲數不大,但氣度尊貴,說明家里面有官吧。
回去問問令尊,做官好不好做,每天要說多少違心的假話,帶多少不同的面具。
連我們人都活不成自己想去活的樣子,倒還有閑情來心疼這些畜生了?”
朱文奎頓覺面頰發麻,心生震撼。
好一句連我們人都無法去活成自己想活的樣子。
同朱文奎的沉默不同,馬玲則更是不屑,反唇相譏。
“你倒是說的一口無知之語,我父親為人還真不像你說的那般虛偽,他可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行的堂堂正正。
本姑娘自幼也是率性而活,還真不看別人臉色。”
“呵呵。”男人懶得回應馬玲,轉身欲走,被朱文奎喊住。
“兄臺之語可謂振聾發聵,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男人立住,而后側首。
“免貴姓李,區區薄名不值一提。”
李姓男人回了座去飲酒,馬玲切了一聲:“故弄玄虛。”
朱文奎沒有再說話,回頭再去看向場館內,目露深思。
剛才朱文奎看到這些被馴服的獅虎瞬間聯想到了自身,便突然開始心疼起來,實際上,他心疼的哪里是這些獅虎猛獸,他真正心疼的是他自己。
嘆了口氣,朱文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發起呆來。
馬玲看得納悶,問了一句。
“你怎么了?”
不就是聽了一句悖論而已,至于讓朱文奎那么失神?
“沒什么,繼續看吧。”
朱文奎下意識的接了一句,而后就發現馬玲站了起來。
“有什么好看的,我先走了。”
看著馬玲果斷離開的背影,朱文奎有些失落,身旁陳昭湊了過來。
“殿下,咱們還繼續看嗎?”
“看,為什么不看。”
朱文奎舉起茶碗一飲而盡。
表演還在繼續,再往下看,朱文奎反不覺有什么太多的感觸了,難得看得順眼了許多,但眼神不時還會往旁邊瞥一下,看那李姓男人的方向。
獅虎熊豹的固然威猛,但終歸是低智商的猛獸,馴獸館的重頭戲永遠在最后的猴戲上。
但這出猴戲,卻讓朱文奎面色大變。
只見幾名馴獸師將一些瑣碎零件放進場館內,還倒了一些瓜果之類的,之后便趕了一群猴子進去。
其中一只猴子在馴獸師的引導下,徒手將那些零件拼裝起來,很快就組合成了一個簡易的獨輪車,騎在上面耀武揚威,好生得意。
其他的猴子看到后紛紛嘰喳亂叫,而后將地上的水果撿起來,送到這個騎在獨輪車的猴子面前,一副認猴子做猴王的姿態,很是恭敬。
就在這位猴王享受著供奉的時候,一名馴獸師站在一架馬車上入場,一眾猴子紛紛嚇得四散奔逃,速度極快,而這猴王騎著獨輪車反慢慢悠悠,很快被馬車追上。
這馴獸師站在馬車上,揚起鞭子虛打了幾下,都抽在了猴王的身邊,嚇得猴王哇哇亂叫。
但無論它蹬車子的速度多么快,也快不過四條腿的馬,最后從車子上跳下,坐地上哇哇哭叫起來,還跪在馬車前,不停的敗首。
馴獸館內一陣哄堂大笑。
但很快,又爆發了一陣怒斥聲。
這出戲內的影射味道實在是太濃了。
也讓朱文奎的臉色極其難看。
先是猴王拼裝獨輪車享受到了猴群的尊敬,這是影射發明自行車的那位科學院院士。
當年這事還上過報。
而后則是馬車入場,明顯影射眼下自行車占用馬路的交通情況。
最后則是猴王被不停的抽打斥責,無奈離開獨輪車跪地道歉。
“發明個毫無用處的自行車,就配享別人尊敬了?奇技淫巧終是奇技淫巧,最可恨的就是這些個騎自行車的在馬路上亂竄,啥時候讓驚馬撞死了都是活該。”
幾名大腹便便的富商在二樓平臺口出狂言,而一樓坐著的多是平民,聞言俱都仰頭喝罵。
口水戰下,火氣越來越盛。
待到最后,竟打了起來!
富商們的護衛和一樓的多數平民們大打出手,最后愈演愈烈,整個馴獸館內打作一氣。
這里的動靜很快就引來了按察司的巡捕,兩隊衙役沖進來制止住了現場。
一名捕頭上了樓,打算先找幾名富商詢問情況。
“喲,李理事長,您也在呢。”
原來是見到了先前跟朱文奎等人說話的李姓男子。
理事長這個職稱,基本是工商聯獨有。
打了兩聲招呼,捕頭的眼神再掠過朱文奎等人的位置后,先是一愣,猛然面色大變。
“同知大人。”
這一聲喊,便是連李姓男子都愣住,先前他只在護欄處見得了朱文奎,還真沒往里面細看,加上二樓內里的燈光晦暗,還真沒怎么留意。
沒想到這位北京府的同知大員竟然在。
陳昭咳了一聲,站出來:“別看我,這位是咱們北京府的新任知府,也是咱們翰林院的院副,文奎殿下。”
正主大神在這呢。
這一句介紹,那位李理事頓驚,身旁幾名護衛更是腿軟坐地。
可著大明有幾個文奎殿下。
他們剛才,呵斥了大皇子?
捕頭更是慌神,腰躬的更深三分:“卑職按察司南城巡捕處一隊隊正見過殿下金安。”
朱文奎沉著臉,看著已被控制住局面得整個馴獸館,冷哼一聲。
“把人全部拿回按察司大堂。”
“是。”
捕頭喝應了一聲,剛打算走,又聽到朱文奎背后發話。
“包括這馴獸館的掌柜和賣藝的戲子,通通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