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川勝吉的有力‘管控’下,京都很快便恢復了穩定,被殺戮和恐懼震懾住的京畿地區居民再也不敢對接下來即將展開的公審大會報以任何非議。
在這個當口,公審的兩大主角,大理寺卿高肅和前稱光天皇,現任的日本國王實仁抵達了京都城外,薛恪帶領一眾軍隊高官出城相迎。
車輅來了幾架,打頭的并非掛著禮部旗幟護送實仁的國賓車,而是‘大明內閣大學士朱’。
朱高熾的到來是奉了朱允炆的命令,負責全權處理日本戰后的一切事宜,即使是薛恪這位定倭總指揮,在朱高熾抵達日本后也要受其指揮。
政治領導軍事是大明對內對外一應事務的基本原則,這一點,也是任何一名軍中的中高層以上軍官都必須要具備的基本政治素養。
舉凡妄圖以自身軍中職務的高低來影響地方政治行政的,一經發現不僅會被褫奪所有職務,還要面臨最高終身刑期的嚴厲處罰。
在朱高熾的車輅之后才是實仁的車輦,最后則是大理寺卿高肅。
三人魚貫下車,薛恪便急忙忙迎了上去抱拳見禮:“末將薛恪,見過朱閣老。”
朱高熾的身份早已不再是當年那般肥胖臃腫,畢竟皇命在身得每日鍛煉,如今也是魁梧的很,一身一品官服穿在身上端的是意氣風發。
“薛帥辛苦了。”
勉勵了薛恪一句后,朱高熾沒有急著介紹身后的其余隨官,而是湊到薛恪的耳邊低語:“事情都準備好了沒有?”
薛恪心領神會,輕輕點頭:“閣老放心,萬事俱備。”
“那就好、那就好。”
朱高熾哈哈大笑,把住薛恪的手臂:“來來來薛帥,我給你引見一下咱們這次公審的主審官,大理寺卿高肅。”
自打從車上下來,高肅早早就被薛恪帶著的一眾將官如眾星捧月一般圍在了正當中,那些在戰場上叱咤風云、揮斥方遒的大將此刻一個個是拎包的拎包、端茶的端茶,甚至還有的恬不知恥托著一盤子點心瓜果大獻殷勤。
瘦瘦高高的高肅站在一群熊虎猛將的當中并不起眼,但是在這種縱橫捭闔的明聯重將眼里,高肅的形象高大且威嚴,甚至還充滿了神圣氣息。
“高寺卿,咱們這審判的時候,缺不缺書記官啊?”
薛恪的參謀官第一個自告奮勇的挺胸抬頭,但一臉的諂笑卻壞了這一身的英武神氣:“你看末將怎么樣,當年講武堂六期畢業的榜眼,別看是武官,寫的一手好字文章,考慮考慮唄。”
“參謀長,不帶您這么搶位置的吧。”
同為參謀的暹羅軍參謀賈宜也湊了上來:“高大人,您還需要人手不,我給您拎個包也成啊。”
“還有我,高大人您審判的時候,我給您后面捏肩。”
一眾大將紛紛鼓噪,有要捏肩的,有要捶腿的,還有要倒茶添水、研墨備筆的,最讓朱高熾和薛恪哭笑不得的,竟還有厚著臉皮說守在旁邊給高肅喂飯的。
“都跟本帥滾一邊去。”
薛恪抬起腿便是兩腳,把一群二三品官軼的指揮使都踹開,罵罵咧咧的走進來:“一群沒點禮數的東西,高寺卿遠道而來就這么打招呼伸手要位置的嗎?”
嘴里罵的兇,但薛恪一轉頭看向高肅的時候,這臉也是瞬間陰轉晴,那個熱情燦爛:“高寺卿遠道而來辛苦了吧,我早早安排人把足利義持的大將軍府給您收拾了出來,馬上就配警衛、下人專門伺候您一個。
對了,那個高寺卿,這個您做主審官,需不需要陪審的,俺老薛也算略通筆墨,您看我成嗎?”
得,又是一馬屁精。
參謀官倒是配合的很:“是嘞是嘞,薛帥您做陪審官,我做書記官,庭審的時候,誰敢嘰嘰歪歪的,老子一槍就斃了他,不,拉出去直接炮決。”
倆人一個主帥一個參謀長,兩位軍中老大帶頭搶官,其他人可就插不上嘴了。
面對著這幅局面,高肅也只能是一臉的苦笑,這幫子武將太拿法律審判當兒戲了,法律又不是打仗,喊打喊殺干脆利落就行,庭審需要的是神圣的法律、確鑿的證據、犀利的言辭指控,直到被審判者啞口無言俯首認罪才能最終定罪量刑。
要讓一群武將走上法庭,動不動拿刀槍恫嚇,那就失去了這次公審的意義。
好在這個時候朱高熾開口解了圍:“諸位,公審的事和高寺卿此來也帶上了大理寺最最頂尖的陪審團、書記團,不勞諸位操心,君父口諭,自高寺卿抵達日本至庭審結束這段時間,誰都不能打擾大理寺的審判團。”
一聽朱高熾搬出了朱允炆這座大山,所有人都忙下意識的拔起軍姿,規矩的再不多置喙。
這景象,更是讓高肅啼笑皆非的險些失聲笑出來。
時間還早,朱高熾也沒有急著進入京都,將實仁所在的車輅交給薛恪帶來的警衛營,由其護送回皇宮,自己則引著薛恪等人,干脆步行入京都城,詢問公審前的其他準備事宜。
“審判的地點就放在皇宮外,修整出了一片大空地方便群體觀禮,安全方面,由咱們大明的兒郎親自負責,外圍控制的是暹羅、南緬和南華的友軍,城內的管控則交給了德川勝吉的降軍。”
走在朱高熾的身旁,薛恪細之又細的匯報道:“現在京都城的主要矛盾基本被壓下,而且京都及京畿近郊的原居民的主要矛盾方已經不再是即將召開的對實仁的審判,而是德川勝吉。”
“哦?”朱高熾來了興致:“說來聽聽。”
于是薛恪便把德川勝吉早前的所作所為都訴述了一遍,讓朱高熾眉眼之間迸發一陣殺氣:“這個畜生。”
跟自家大哥比起來,朱高熾的心可就軟了太多,德川勝吉的行為傳到他耳朵里,險些將朱高熾氣炸了肺。
不過正如薛恪說及的那般,也恰恰是因為德川勝吉的存在,才會讓眼下很多的事情反而變得更好處理,也讓公審的下一步計劃可以更順暢的推進。
一行人一路走進京都城,沿途幾乎看不到一個居民,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擁有人口多達三四十萬的京都城,靜謐的宛如一座鬼城,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尚未來得及全部散去。
“這個民族的文化起源于咱們,但似乎有一種長歪的感覺。”
薛恪將德川勝吉此前的激勵與懲罰政策說了出來:“優勝劣汰,賞強罰弱,赤裸裸的弱肉強食,對強者執禮甚恭,對弱者橫加暴虐。”
朱高熾前進的腳步卻是一頓。
“賞強罰弱,你不覺得有點像老秦法嗎?”
若是朱高熾不說,薛恪還沒有想及這一點,聽到這么一句,頓覺熟悉。
一旁的參謀官也恍然:“沖陣者賞、懼陣者殺。”
論及勇猛無畏,華夏先民的戰斗力那絕對是世界民族中的翹楚,要不然,也不可能從黃河流域一路繁衍擴張到整個神州。
商周的擴張中,是多少部落、民族的消亡。
始皇帝的偉大,在于其掃平天下后,書同文、車同軌,才使得中國不至于像歐洲那般分裂,但是書同文一點,就代表著要毀滅其他的文明而只保留一種文明。
最具代表性的一點,就是湘楚之地巫術流行,也就是商周時期大盛的巫祝文化在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幾乎被毀滅。
漢武帝滅掉的諸羌民族,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遷民實河套、陜甘,又將中國自古宣稱的版圖疆域擴大了許多。
秦皇漢武于是就成為了一代大帝偉人。
為什么朱允炆現在在大明的威望如此盛隆的原因就在于這,因為朱允炆就相當于秦始皇加上漢武帝的超級PLUS版。
整個明聯書漢文、寫漢字、說漢話,統一身份文牒,官方必修《建文大典》,所有貨幣統一用大明銀行印發的銅票,金銀收繳禁止流通。
各國所有具有各自濃厚文化符號的先民書籍全部燒毀。
這些都是強制性的操作,順從的升官發財,從此作威作福,抗拒的定謀逆罪夷三族。
漢化的程度越高,可以擔任的職務就越高,獲得的權限也越高。
整個明聯,除了印度仍然保有獨特的印度教派文化以外,其他的各國都在進行這種文化洗禮。
一手甜棗、一手屠刀。
加上人性中的私心作祟,這些國家中只要有一個通過漢化獲得功名爵祿的得利者,那么很快整個國家八成以上的人都會如此。
剩下兩成做孤魂野鬼去吧。
這種對待其他民族的文化滅種和踐踏行為是自五代十國之后,華夏民族從來沒有再做過的,當然,趙宋王朝也沒有這個實力去做。
如果說商周秦漢時期的華夏民族是一頭猛虎,那么唐朝時期還算得上一句狼。
而等到趙宋時期,以穩定統治為綱領,趙家和士大夫合力打造的畸形儒家文化就將華夏民族變成了羊,而后元朝當政,仰賴衍圣公一家的不遺余力,羊性又變成了奴性。
因為當羊的時間太長,當咱們重新抄起祖宗的刀時,反而會讓人有一種民族是不是已經死亡的困惑。
秦漢時期,難道咱們的先民就不懂得孝順父母和照顧孩子了嗎?
虎狼不食子,這種骨子里的狠只是對待外人,從沒有引刀對自己父母孩子的。
太祖高皇帝推翻暴元,洗干凈了民族因為被壓迫近一百年而產生的奴性,而朱允炆做的則是將民族骨子里后生的羊性殺死。
所以,整個大明每一個人,無不視朱允炆為信仰神靈。
再多的血海冤孽那也是朱允炆一個人扛,只要可以為大明和民族攫取更多的生存環境,為后代子孫留下更多的可發展資源,總得有人去付出。
當后世兒孫踩在朱允炆開拓的土地上,享受著朱允炆留下的無盡資源,總沒有道理一放下筷子就罵娘了吧,就算罵,若是可以罵輕點也挺好。
“日本這個民族汲取咱們的文化的時期主要分三個階段。”
朱高熾邊走邊解讀著:“先是秦漢的先民期,繼而是盛唐、再后來便是本朝,而恰恰是咱們的宋元時期,日本反而跟咱們沒有什么文化交流。”
一旁的參謀官嚴肅起來:“他們學走了咱們先民時期和本朝的開拓精神,而主動摒棄了一些諸如謙恭忍儉讓的怯懦性格。”
“因為日本很小!”
朱高熾正聲道:“他們國土太小、資源太少,必須要爭,必須要搶,加上地動不斷、海災不息等外部災禍的原因,迫使他們不能讓、不能退。
必須爭、搶,不然,就要餓死。
他們不侵略別人,就整天杞人憂天的擔心自己民族的毀滅,所以他們從秦漢時期學到咱們的文化和了解咱們先民的豐功偉績后奉為民族發展的圭臬,并以此塑造了他們的民族特性。
而宋元時期的儒學,日本是不可能去學的,所以被摒棄掉。”
一眾圍著朱高熾前行的人群都沉默下來。
“朱閣老的意思,這條狼是咱們自己養出來的?”高肅接了一句,語氣里還是不太認同:“他們行事殘虐、暴戾成性,所作所為宛如野獸畜生,甚至比野獸還無人性。”
“環境造成的罷了。”朱高熾搖頭:“咱們給他們的民族文化扎了種子,繼而長成了這個樣子。
日本跟朝鮮不一樣,朝鮮跟咱們陸路接壤,千年的儒學文化是持續有交流的,所以朝鮮跟咱們幾無區別差異,而日本隔海相望,海上又風波不斷,這自然限制了交流。
而且你們也不要全部以戰時的有色眼鏡來看這個民族,認為這就是一群完全沒有人性的野獸。
先唐時,文風正盛,也帶動了日本的文化繁榮。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這句詩就是日本人寫的,而后,日本的貴族漸漸也養成了寫詩作詞的習慣。”
“這倒是真的。”
薛恪在一旁附和了一句:“從大阪到京都之戰,陣亡日軍將領過百,幾乎每一個都寫了絕命詩,這些絕命詩既有一訴忠心的,也有寫給自己妻兒的,用詞或豪邁、或凄婉、或深情,不一而足。”
“君父在《建文大典》中提過矛盾論觀點,說萬事皆有矛盾面,在祖先的太極陰陽論上加以肯定和更清晰的闡述。”
比起一眾武官,朱高熾看待問題顯然更加全面:“日本這個民族有劣性也有良性,有讓人恨不得全部將其毀滅的暴行,也有值得取鑒學習的地方。
就如他們的性格更加堅韌,更虛心好學,所以他們的進步速度極快,只不過他們往往在進步后就會滋生更大的野心和侵略欲。
我此番奉皇命來日本,就是為了妥善處理日本的戰后事宜,試著看能不能有更利于大明、更利于明聯的處理方法,如果可以用溫和的手段來實現君父對日本接下來安排自然最好,若是行不通的話,那就全部交給薛帥了。”
眾人都明白過來。
日本這個民族為大明帶來的問題若是解決不了,那就干脆解決這個制造問題的民族。
說了不聽就打、打了不服才殺。
君雄雄一國,有什么樣的皇帝,就有什么樣的大明。
生存還是毀滅,要交由日本自己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