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從德里臨時總督府走出來的沃格在十幾名親衛的護送下回家。
德里臨時總督府是大明設辦的臨時機構,主要的職責是統籌德里及其周邊的百姓籌集糧食和其他軍備所需物資,而后輸送到前線。
沃格,就是大明任命的第一任德里臨時總督。
為什么要加臨時這兩個字,很簡單,因為沃格許諾的兩百萬兩黃金現在只到位四分之一,錢沒完全到賬之前,沃格就只能是一個臨時工,是一個由馬大軍和陳廣點頭任命的,沒有大明內閣的同意,更沒有朱允炆這個皇帝的敕封詔命,不具備正統的法理性。
不過這個臨時的名頭,沃格相信很快就能取掉,因為他籌集的黃金,已經在了路上,將會很快抵達德里,如果將來他能夠成為印度的總督,那么,德里的總督會被他傳給自己的兒子。
自總督府到沃格在德里的豪邸,馬車大約要走一刻鐘,中間過大道穿小巷,由東城到西城。
東城是德里的繁榮區,這里以前居住的都是突厥裔貴族,王宮和大臣宅邸在戰后被明軍將領占據,西城才是印度人應該住的地方。
馬車很大,也很豪華,車廂內除了沃格,還有另一名剎帝利拉吉普,兩人算是盟友,目的都是為了奪取北德里蘇丹國亡國后,印度這片土地的最高統治權。
“明人的元帥馬大軍已經抵達了伊斯綠堡,估計要不了多久,那個戰無不勝的屠夫就會凱旋,咱們這邊要加快些速度了。”
沃格捏著自己的眉心,頗為疲憊的樣子。
“這些日子,我已經聯系了不少人,大家伙都覺得明人的要求過于苛刻了些,阻力不小。”
拉吉普遲疑道:“七成的稅,這不是逼人去死嗎,就是馬赫穆德那個混蛋在位,也不過才五成的稅。”
沃格的臉色便冷了下來:“你似乎沒有搞清楚現狀,馬赫穆德已經死了,現在當權的是比馬赫穆德要強大一百倍的明人,還有那個更加殘忍的屠夫,他要七成,不愿意又如何?
你去跟大明談談,看看那群明人愿不愿意給你講道理,講仁慈。”
碰了個釘子的拉吉普有些尷尬的訕笑,讓他跟馬大軍講道理,他要有這個膽子早多少年就該聚眾造反了。
“不要想著在條件上扯皮拖延了,抓緊把這事落實,我這些日子在總督府聽說,自打馬赫穆德死了之后,南方各邦那些個突厥裔總督已經開始投降了,你抓緊聯絡一下城內的那群人,看看他們有多少人愿意去當這個總督的,有,就拿錢出來。”
二道販子的工作,沃格現在算是接了手,大明似乎沒有插手安排各邦總督的打算,而是愿意全權交給未來的印度總督,那對這個位子無限接近的沃格,自然是當仁不讓。
“至于那些個不愿意談的,就處理掉。”
沃格冷聲道:“大明沒有給我們太多的時間,我們也不能給辛格基太多的時間,必須盡快把這件事敲定,將來等我坐上了這個位子,咱們再慢慢想辦法來解決其他的問題,但首要的第一點,是解決辛格基。”
“行吧,我盡快安排。”
見沃格主意已定,拉吉普也沒有再勸,便點點頭應了下來。
對此很是開心的沃格攬住了拉吉普的肩頭,用最真誠的語氣許諾道。
“拉吉普,我的兄弟,我們會借助大明的實力南征巴赫曼尼,我們會一路打到錫蘭,統一整個南印度,建立起一個幅員比孔雀王朝還要廣闊的新王朝,而你,將會與我一同享受這份榮耀和權力。”
一個角逐權力的野心客,嘴里會有實話嗎。
拉吉普苦笑,他只希望等戰爭結束后,能回到自己的故鄉,吉吉拉特做總督。
倆人都在謀劃著各自的未來,殊不知就在馬車駛入最后一條街道時,兩隊身手矯健的黑衣人已經在這里等待多時了。
“父親,他們來了。”
一處民宅內,一個姑娘透過窗戶向外窺視著,再發現馬車后便轉頭說道。
這是薩娜,辛格基的養女。
父女倆三更半夜在這里窺視沃格做什么?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的女兒。”
辛格基湊上前,看著越來越近的車隊,興奮的說道。
“我將會在將來,讓所有天神的子民贊頌你的勇敢,現在,讓大家做好準備吧。”
按住胸腔中亂跳的心臟,辛格基強裝著鎮定說道。
薩娜點點頭,取出一把竹笛,輕輕吹動。
隨著笛聲的響起,兩側房舍之上的黑衣小隊,紛紛取下勁弩,掛上了閃著寒冷星芒的箭簇。
這是一場針對沃格的伏擊!
也是辛格基口中所謂的解決辦法,他要殺掉沃格和拉吉普,這兩個擁有威脅他地位的競爭對手。
馬車越來越近了,直到緩慢的駛入伏擊圈,辛格基甚至可以看到馬車周圍,那些懶散的,無精打采的沃格親衛。
而參與伏擊的,卻是一支接受過正經軍事訓練的精銳,身份是,陳春生的家奴!
沒錯,在這些天內,薩娜偽造了陳春生的筆跡信箋,從阿拉哈巴德陳春生的府邸中,將這支由南緬、暹羅人組成的家奴調入了德里,一手籌備了這場伏擊。
在作戰這一方面,辛格基顯然是信不過自己領導下的那群農奴的戰斗力,雖然薩娜調來的只是一群家奴,但那也是明人大將的家奴,是受過正經訓練的。
很快,馬車便進入到伏擊圈的中心,笛聲陡然嘹亮起來。
數十支勁弩的機擴聲接連響起,而后便是箭簇入體的聲音和沃格親衛的慘叫。
得手了!
民宅內窺視的辛格基興奮不已,他徑直沖出屋子,大吼一聲。
“殺掉沃格和拉吉普這兩個背叛天神的叛徒。”
兩隊黑衣人從房頂上一躍而下,收起手中的弩機,改拿出短匕迅速包圍住了馬車。
“快出來投降吧,該死的沃格。”
興奮的辛格基站在馬車外得意大笑:“你現在出來跪在我的腳下,或許我可以賜你一個體面舒適的死法。”
很快,開懷的辛格基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眼前的這架馬車,安靜的仿佛,沒有人一般!
“射箭!”
辛格基下令,幾十把弩機再次抬起,很快整個馬車被攢射的粉碎。
并沒有血液流出,這馬車是空的!
“中計了!”
辛格基瞪大了眼睛怒吼,驚回首,兩側突然火把明亮。
被他恨之入骨的沃格和拉吉普,此時正從一處巷內轉出,而在兩人的身邊,還站著一個明軍的高級將領。
這人辛格基認識,大明七國聯軍參謀長,陳廣!
當看到陳廣臉上那滿滿的嘲諷和不屑時,辛格基便知道,自己被明人出賣的干干凈凈。
為什么?
大明為什么要出賣自己?
難道,明人壓根就不想自己擔任印度總督,當初所有的許諾,都是假的嗎?
現在,自己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所以明人選擇等自己的真實面目暴露出來后就將自己解決掉?
“天色已晚,尊敬的提維迪神官大人,您在這里做什么呢?”
帶著勝利者的姿態,沃格微笑著看向辛格基說道:“難道,您喜歡在深夜里帶著您的女兒,哦,還有您的衛隊,襲擊一輛空無一人的馬車,射殺一些可憐的孩子嗎?”
辛格基被這般的嘲諷激怒了,他指著沃格的鼻子怒罵:“你這個無恥的小人,天神的叛徒。”
“我無恥?”
沃格愣住,而后怒極而笑:“如果不是尊貴的大明將軍的提醒,我現在已經死在了你的伏擊之下,你現在竟然說我無恥。
辛格基,你看看你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你還是神的奉祀官嗎,你還有一點偉大的婆羅門純裔的德行嗎。
你現在竟然想殺掉我和拉吉普,殺掉兩個帶領族民勇敢趕走異教徒,收復德里的領袖,就為了,能夠無恥的竊取屬于人民的勝利果實,你才是真正的,卑劣的無恥小人!”
辛格基無力爭辯,他轉頭看向陳廣,但后者無動于衷的站在原地,似乎像是在看戲,看一場猴戲。
可笑,可悲,可恥!
辛格基痛苦的閉上眼,一個濕婆神的奉祀官,兩個剎帝利領主,此刻在明人的眼中,就好像三只猴子,在淋漓盡致的表演著卑劣的人性,供明人觀看。
“算了,我不想跟你這種無恥小人多說什么了,尊敬的陳將軍,請命令你的士兵殺掉他吧。”
沃格轉頭看向陳廣,卻沒有想到后者淡然的吐出一個字。
“不!”
無論是沃格還是辛格基都愣住了。
事情都到了這般田地,一定是一方死一方存,這個不字,是什么意思?
陳廣懶散的說道:“你們兩方都想當印度總督,這讓我和馬帥很是為難,不知道應該向我們偉大的皇帝陛下如何陳請,如果照實匯報的話,那就需要我們的陛下來決定,要知道,我們的皇帝是非常繁忙的,他寶貴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你們這種人身上。
而我們只是做臣子的,沒有資格來替陛下決定,而無論我們如何選擇,都不太公平,所以思來想去啊,決定給你們各自一次公平的機會,來一次決斗吧,你們兩人誰是勝利者,誰就做印度的總督。”
決,斗?
辛格基難以置信的說道:“將軍,您是在開玩笑嗎?”
“大明的軍人,從不開玩笑,無論是在任何地方,任何場合!”
陳廣的臉色頓時一冷,抽出自己的佩刀扔到辛格基的腳下:“拿起他,殺掉沃格,或者,被沃格殺掉。”
這個時候,陳廣身后的親兵也抽出刀,塞到了沃格的手里。
辛格基此刻算是看明白了,大明人,壓根就沒拿他們當回事,從頭到尾,都在戲耍他們,把他們當猴子,當螻蟻,不僅漠視他們的生命,更漠視他們作為人的資格。
弱小,就是原罪!
跟哀莫大于心死的辛格基相比,沃格已是得意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陳將軍,您做的是對的,你果然是一個公平的值得尊敬的人,沒錯,我們應該得到一次公平的機會,來決定,到底誰才有資格做這個總督,而沒有勇氣的人,是沒有資格做大明皇帝陛下鷹犬的。”
說完,雙手持刀,奔向辛格基,狠狠的一刀砍下。
可憐的辛格基只有一只手,倉惶招架一招后,就被沃格追著砍,兩個為了權力和生命而站的人,就這般在幾百號人的觀看下,上躥下跳,你追我趕。
如此毫無章法的打斗追趕和刀法,讓觀看的陳廣和大明將士看得大皺眉頭,指指點點中頗多不屑和嘲弄。
終于,年邁的,一輩子沒吃過像樣飽飯的辛格基哪里是錦衣玉食的沃格對手,很快便體力不支的摔倒在地,這讓沃格大為興奮,他激動的抄起手中刀,狠狠劈下。
但,他看到的,是翻過身,辛格基那雙冷漠的雙眼。
“噗嗤!”
辛格基的刀很快,一下捅穿了沃格的胸腔,后者徒勞的張開嘴,汩汩的鮮血留下。
“你不是婆羅門。”
栽倒在辛格基身上的沃格用最后的力氣呢喃著。
“你是軍人。”
“你知道的太晚了。”
辛格基一只胳膊就推開了沃格,啐上一口后,喘著粗氣看向陳廣。
“我殺了沃格,你說的,算數嗎?”
“當然。”
陳廣的臉上掛起燦爛的笑容,為辛格基的表現而鼓掌。
“大明的軍人從不開玩笑,一向一言九鼎,你干掉了沃格,等到了南京,你就會被敕封為印度總督甚至是,印度教的教皇。”
辛格基的心頭猛然籠罩一層陰影,而后,他便覺得心口一涼。
艱難的轉頭,辛格基看到的,是自己的女兒。
薩娜!
“為什么?”
“十幾年前的仇,你真當我記不住嗎?”
薩娜恨聲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欺騙世人,說你的右臂是自斬,實際上,是你襲擊了我的父母,想要搶奪,被我父親砍下的。”
辛格基無聲的笑了起來:“是啊,所以我無數次在后悔,后悔那日一念之差,沒舍得殺了你。”
“可你已經沒有懺悔的資格了。”
薩娜狠著勁,用力的剜動插在辛格基心口的匕首,鮮血噴涌中,辛格基無力的摔倒在地。
“很遺憾,看來你無法到南京受封了,你的教皇夢到此結束,而我,會成為一個女總督,甚至是,女王!”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薩娜看向陳廣,款款下跪。
“感謝您。”
“嫂夫人不必客氣。”
陳廣上前虛扶,笑著說道:“先恭喜嫂夫人了,陳將軍不日就會回轉,屆時班師之日,你可以與我們一道,去南京面覲我們的皇帝。”
說罷,陳廣看向街道上兩隊站立的黑衣人。
“你們的任務完成了。”
話音落下,兩隊黑衣人沒有絲毫遲疑,手中短匕干脆的沒入自己的心口,而后,紛紛栽倒在夜色中。
身后,原本呆立的拉吉普,這一刻馬上匍匐在地,向著陳廣和薩娜獻上忠誠。
“殺還是留?”
“留著吧。”
兩人就這般,而看完了這堂精彩大戲的明軍都相視一笑,紛紛變戲法般的取出一大堆工具來。
洗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