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得突然想起來要去江西了?”
晚間休息的時候,朱允炆對馬恩慧說起這件事,后者頓時怔住。
“沒什么,去看一下,轉一圈。”
朱允炆嘴角掛笑,邀請道:“皇宮太悶了,要么咱們一起去?”
此番動行去江西,哪里僅僅是為了廬陵縣百姓聚眾鬧患一事,廬陵縣的事說破了天也不過是幾百個百姓,遠遠沒有到足夠動搖國本的地步,還不足以讓朱允炆這個皇帝親自跑一趟。
他不是去安撫百姓的,準確來說,他是去安撫江西士子的。
批孔倒儒運動,江西士子是排頭兵,也是沖得最猛的一支隊伍。大運動成功之后,朱允炆提拔了幾百名在此番事變中的領頭人,這讓江西士子集團大受鼓舞,他們認為他們是跟皇帝一條心的,朱允炆這個皇帝也該罩著他們了。
結果呢,轉過頭朱允炆就砍了他們名下的免稅田和職俸田,更是為此大舉屠刀,砍了一千多顆腦袋。
這次廬陵賑災的事弄成這個樣子,地方上就拿國法搪塞,中樞不發批文,他們就不開官倉賑災,合理合法。
不穩定他們的心,廬陵縣的事將來還會繼續發生,而且,絕不會僅限于江西一省之地。
地方上那群魑魅魍魎對中樞的政策、對朱允炆這個皇帝大搞陽奉陰違的話,那才是拖大明前進的后腿,才是動搖國家的國本。
這次廬陵縣的事給朱允炆提了一個醒,所以他才會想到去江西走一趟,如果廬陵的事不鬧出來,可能他也就忽略了江西士子們的人心。
人情練達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學問。
談何容易啊。
“妾也能去?”
馬恩慧聞言頓時驚喜的坐起來,江南上好的薄絲被自白如凝脂的皮膚上掠過片片春光。
“再凍著你。”
朱允炆好笑的說道:“至于那么開心嗎?”
害羞的鉆進被窩,馬恩慧手搭在朱允炆的胸口,幽幽道:“妾長那么大,還從未出過這金陵城。”
聽出馬恩慧語氣中的難過,朱允炆心里不禁微微一顫,嘆了口氣。
豈止是馬恩慧,若不是去歲開年他借著御駕親征的便利,這南京城就算他這個皇帝,又多少年能出去一次?
皇宮雖好,與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個金碧輝煌的鳥籠子呢?
國家大事不能耽擱,這年代的交通條件在這里,又沒有電話,他一旦離京,就要空怠下不少的政事。而且他的身份太過于尊崇,他一動,小半個大明都要跟著動。
即使這次簡行江西,御前司會同京營也要出五萬人,自南直隸往江西的路上更是要駐扎滿軍衛所的軍戶拱衛,肅清匪患和不法之徒,以免沖撞圣駕。
勞民傷財之大,令人瞠目,也是因為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所以朱允炆也就不想離京了。
“在等等,將來朕一定尋機會帶你們多出去轉轉。”
輕輕拍了拍馬恩慧的后背,朱允炆說道:“將文奎、文圻兄弟倆都帶上,咱們一大家子都去,就當閑游觀風景了。”
一個皇帝出行頂天的最大陣勢,加不加后妃皇子的也就這般規模了,那就干脆都帶上。
“江西有龍虎山,傳言是道派的圣地,物華天寶頗多神韻所在,還有很多風景秀美的勝地,正好你可以都逛逛,多看看。”
說著說著,朱允炆困勁上頭,打了個哈欠,呢喃道:“咱們大明風景秀美的地方多著呢,有生之年,朕一定帶你都走一遍。”
建文四年七月壬午,螢惑入心宿。
整個南京城都在這一天炸開了鍋,朱允炆還沒有臨大朝會,內閣幾個人就堵住了乾清門。
“熒惑守心,主帝之不詳。”
楊士奇跪在地上,攔住了朱允炆往奉天殿的路。
“還望陛下暫且罷朝,齋沐敬天。”
由不得古人嚇成這個樣子,自古凡有螢惑守心之星象,不出一年國君必有喪身之禍,這玩意邪門的不得了。
螢惑就是火星,在古人眼中主殺伐、戰爭,螢惑入心宿,就是皇帝要死翹翹了。
“都寫的什么玩意?”
拿起楊士奇手中司天監的奏本,看著上面這一大堆的廢話,朱允炆氣的扔到地上:“不過是天象運動而已,跟朕有什么關系。”
“有我大明和回回星象官佐踐,兩監星盤皆主不詳,陛下不可無視啊。”
解縉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樣,跪在地上都嚎出了聲。
“放屁!”
朱允炆的歷史知識再如何淺薄,這一段歷史一些重大的事件還是記著的,歷史上的這一天不過是朱棣正式登基,改建文四年為洪武三十五年罷了。
他都穿越來了,朱棣這回正忙著在家帶孫子呢,歷史被他搞得面目全非,誰還能要他的命,要建文王朝的命!
朱允炆森著臉冷喝一聲:“還跪著干什么,上朝去啊!”
廢一個士族階級的特權,這些上不得臺面的玩意明面上不敢反對,背地里就會拿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給朱允炆添堵。
履足奉天殿,看著眼皮下上百名神色驚詫的文武群臣,冷笑一聲。
“怎么著?奇怪朕為何還活著是嗎?”
“臣等不敢!”
百官齊齊跪拜,也有愣頭青站出班列:“陛下,臣有本奏。”
朱允炆沒有搭理他,而是先開口說道。
“司天監和回回司天監蠱惑人心,致使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杖斃兩監監正、副。”
百官頓時嘩然抬頭,還沒等他們開口勸,殿內兩側的錦衣衛已經森著臉將四人拖出大殿。
“陛下,螢惑入心宿本就不詳,不能再添無妄殺戮了。”
郁新咬咬牙站出班列開口勸道:“今歲以來,地方屢有不法行徑,國法無情悉數斬之,梟首幾千級,是以天顯不詳,望陛下察而驚醒,慎重處置。”
“什么叫慎重?”
朱允炆一拍御案,瞪著郁新:“砍了幾千顆腦袋,蒼天就要朕的命?依你說,朕該如何自處?給那幾千人平反?還是下罪己詔?”
一連幾個問題頂的郁新悵然一嘆,只得埋首退回班列。
他是閉了嘴,方才那個站出來的愣頭青繼續高呼著。
“陛下砍得都是不法之人何須下罪己詔,但熒惑守心之象以顯,還望陛下今歲暫先罷朝,敬天祭祖,安養深宮方是正道,陛下身系江山社稷之安危,不可輕慢啊。”
今歲罷朝,安養深宮?
這是為了保皇帝的命,還是為了保某些人的命?
就這般粗陋不堪的伎倆也能拿的出手,還真是高估了你們這群一千多年來耀武揚威的官僚階級啊。
朱允炆連笑三聲,目含煞氣:“螢惑守心國君有喪身之禍,好啊,好啊。
朕等著,看看蒼天是怎么拿走朕的命!朕今天就送你們一句話‘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紙老虎!’朕要怕,朕就不是太祖的子孫了。
今天朕要是罷了朝,明天地方就該報災厄,說天降石碑,上刻‘建文死而國亡’!”
頓了頓,朱允炆繼續寒著臉說道:“朕知道某些人想做什么,朕也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想拿這玩意來嚇唬朕?希望朕今年老老實實的呆在深宮中避難,他們好擦干凈屁股上的屎!
但朕能一輩子不出皇宮嗎?將來怎么辦?只要朕被嚇住這一次,將來他們還會不停的蹦出來制造這些狗屁牽強附會的玩意來恐嚇朕,逼著朕恢復祖宗家法,停止新政,想得美!今日朕就在這等著,看看誰敢站出來說!”
奉天殿內頓時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被朱允炆這態度嚇的心里發顫。
這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啊,歷朝歷代凡有熒惑守心之象,哪一回不把皇帝嚇的夠嗆?
“沒人再勸了嗎?”
朱允炆不屑一笑:“朕不是成帝,朝中也沒有翟方進和賁麗,希望爾等好自為之。”
聽到朱允炆說起這個典故,楊士奇當先下拜。
“吾皇圣明,萬歲萬萬歲。”
“吾皇圣明,萬歲萬萬歲!”
熒惑守心這種星象,因為趕巧了在歷史上真的帶走了不少帝皇,確確實實的騙了天下人,但也成為某些人用以實現政治目的的手段武器。
歷史上最著名的無疑與是漢成帝時期,當時的丞相叫翟方進,這是個干吏,上任之后打擊地主豪強,改制新政,得罪了一大批人。
綏和二年熒惑守心,星官郎中賁麗向漢成帝進言,稱移禍丞相便可避難,于是漢成帝將翟方進賜死,遂了一大批人的心愿。
翟方進死了之后,漢成帝以為他就沒事了,開心的在后宮中縱情享樂,漢成帝這玩意打少不更事的歲數就喜好美色,貪戀房事,身體早就虧空,這又是大驚又是大喜的,加上及不可耐的往妃子床上跑,所以也沒活幾個月就一命嗚呼了。
這一下更為熒惑守心添了神秘的色彩,讓后人以為只要出現這種星象,那皇帝是一定會死的,無論用什么辦法都躲避不得。
正逢此時,殿外負責監刑的小宦官走了進來,跪伏與門檻之處:“啟稟陛下,兩監監正、副均已伏法。”
眾皆肅然。
天才一秒:m.2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