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內閣跟六部算是齊聚了乾清宮,跟他們一起的還有總參謀府、五軍府這兩個軍隊的管事衙門。
他們是來找朱允炆這個皇帝算賬的。
嗯,正兒八經的算賬。
各省的田稅、商稅;官辦鹽鐵糧布四市的稅銀;遼東、江南兩個織造局的收入都已經匯總完,他們當然要來找朱允炆匯報一下,順便商量一下明年的開支。
“讓他們都進來吧。”
暖閣里,朱允炆才剛睡醒沒多久,匆匆洗漱完就宣召,看著自己不遠處書案上那來自戶部厚厚一沓度支的題本,他就一陣腦仁疼。
大明因為實物抵稅的原因,所以各種統計度量工作極其繁瑣和凌亂,每年年底的度支匯總,光看這些東西,都起碼要占去他朱允炆大量的時間。
暖閣外的廊道中傳來密集的腳步聲,不多時楊士奇這個新任的內閣首輔便帶著一眾官員出現在朱允炆的視線之中。
眾人都向朱允炆躬身見禮問安,朱允炆現在正在考慮廢除見君立拜這點規定,雖然還沒明詔發行,但是內閣和六部堂官這些一二品的大員,除了年儀、祭典之類的重大活動,就免了跪,這一點倒是向武勛階級看了齊。
隨手將浙江的題本扔在書案上,朱允炆招呼著大家伙落座:“都坐吧,說說今年咱們大明的收入都怎么樣,朕這邊看得實在頭疼,記不太真切。”
說完朱允炆就不在抬頭,而是對著一摞摞的題本冥思苦想起來,他記得,后世好像有一種專門用來進行復試記賬的方法,他當年在單位里協調財政局,處理辦公室對公財務的時候好像有點印象,來大明四年多,都記不太貼切了。
朱允炆這邊沉默著,大臣們可沒有閑著,楊士奇高居首位,便拿眼神瞥了一眼夏元吉,后者先是看了一眼滿臉神游天外的郁新,然后才自袍袖中取出一份題本,照本宣科的讀了起來。
“今年歲末,截止于建文三年臘月二十二,朝廷自南直隸、北平、十二省所得入庫銀兩四百三十一萬八千兩,糧四千一百六十萬石、絲一百四十萬斤、布匹兩百三十五萬匹、水銀朱砂茶諸物......
今年,自閩浙、江西等地所開鹽鐵糧布四市所得稅額三百七十萬六千三百兩、自遼東、江南兩個織造局共得銀四百九十六萬三千五百兩、自朝鮮得貢銀一百萬兩、自西南六國得貢銀一百四十八萬兩、銅金十八萬斤。
今年,南直隸、北平、十二省商稅開征以來,共得稅銀七百四十二萬五千兩。
合計,現銀兩千三百二十九萬兩千八百兩,其余諸物、糧食、銅金、絲布可折銀三千一百萬兩,時建文三年朝廷總稅入額為五千四百二十九萬兩千八百兩。”
五千四百萬兩!
整個西暖閣內一片寂靜無聲。
這個數字,內閣和戶部知道,但是朱允炆和其他五部,連同五軍府、總參都不知道會有如此高額的一筆數字。
洪武三十一年,朱允炆剛登基的時候,朝廷的歲入折成的現銀才只有三千多萬兩啊。
四年,幾乎翻了一番?
大家都很吃驚,除了朱允炆,他的面色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震動。
如果當年太祖皇帝也開商稅,也放開鹽鐵糧布四禁,這個數字洪武年也是可以達到大半的,更何況,大明現在還有朝鮮這個傾銷地,還有西南六國上貢的‘保護費’和在這個時代幾乎可以當黃金用的銅金。
他只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抬起手臂罷了,算不得他的本事。
“既然收入已經算出來了,那接下來六部和五軍府總參,就議一議明年的開支吧,戶部擬個數,沒太大問題的話朕跟內閣這邊今日就給批了。”
從進了臘月就開始核數,核了二十天才算明白,朱允炆對這個效率自然是很不滿意的,也因此他又一次陷入到回憶之中。
“請燕王先說吧。”
楊士奇雙手攏在袖中取暖,開口道:“軍費、換裝的開支現在都歸總參謀府府衙下屬后勤部管轄,具體的數字,內閣和六部不太清楚。”
看得出來,為了今天算賬的事,朱棣也難得來之前做了充足的準備,他也是煞有其事的拿出一份題本,逐字逐條的算了起來。
“這兩年邊地與京營陸續換防整編,裁汰了一部分兵額,現在我大明的軍隊經過后勤部、兵部共同清點后,一共是一百萬人。
其中北地、遼東、甘肅合計是四十萬,云南和交趾、西南六國內的駐軍一共是十萬人,閩浙水師去年擴充的比較多,滿額的編制按照陛下的意思,擴充到了二十萬,加上京營的三十萬人整好夠數,兵餉方面,陛下的意思是自建文四年開始,地方和京營的餉銀等同,都是一年二十兩,如此一來,僅軍費一項的開支,就是兩千萬兩!
換裝的話倒是花銷不高,這幾年大的戰事不多,兵器的損毀現象不算嚴重,兵仗局和火器局的訂單,開出了大概兩百萬兩。”
全面提高軍隊的兵餉,是朱允炆深思熟慮之后定下來的,皇帝不差餓兵,雖然自己現在可能在底層那群大頭兵的心中地位已經足夠高了,但情懷不能填報肚子。
他開出一筆豐厚的餉銀,總比將來這群兵被人拿一些蠅頭小利就給拐跑要好的多吧。
跟著南京的正統,一年可有著二十兩的餉銀,跟著藩王,慢說二十兩,就算是一年五兩那些藩王都拿不出來!
“那就是兩千兩百萬兩。”
楊士奇哦了一聲,仿佛并沒有被這個龐大的數字嚇住,扭頭看向夏元吉:“維喆,你們戶部這邊有沒有問題?”
問題大了!
夏元吉差點被朱棣報出的數字頂到吐血,他是真想蹦出來問一句,給那群大頭兵開那么高的餉銀到底有什么用?
在軍營里,朝廷包吃包住,一年十兩銀子不夠花嗎?還給二十兩?簡直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戶部,沒有問題。”
得虧現在家底子厚了,就算這是個大頭,夏元吉咬咬牙也還是能擠出來的:“老規矩,邊地用現銀,南直隸、江西和閩浙、湖廣的兵餉拿糧食和絲布來抵。”
軍費的大頭現銀全用上都不夠,朱允炆也知道,內地的兵是拿不到現銀的,給的實物按照市場定價來抵足銀子,但是這群兵拿出去到市場上賣的話,是賣不夠足數的,這朝廷也沒有辦法。
“五軍府今年有沒有要開支的地方?”
搞定了總參,楊士奇又看向徐輝祖,倒是笑了:“去年剿匪,五軍府的繳獲頗豐,衛所又不用給餉銀,應該足夠自給自足了吧。”
徐輝祖也笑了起來。
去歲剿匪,地方上那些盜寇團伙哪個不是家私豐厚,雖然拿到臺面上,跟朝廷這些動輒幾百上千萬兩的數字比起來小巫見大巫,但是匯總起來供養一個五軍府卻是綽綽有余。
“夠了,去歲剿匪得了兩百多萬兩吧,按照陛下的意思,這筆錢五軍府拿來跟地方布政使司一起設置收費站。”
后世高速還收費呢,五軍府費力死人的剿滅盜匪,憑什么不收那些行商的費?
定個比土匪標準低一些的數字,那些行商又少了一筆雇傭鏢局的費用,他們開心還來不及呢。
五軍府這邊沒有伸手向戶部要錢的地方,內閣就都松了口氣,能少一筆少一筆吧。
“六部的話,吏部先來吧。”
毛泰就站了出來:“大頭支出還是官員的俸祿,這筆錢定數還是好計算的,一千兩百六十萬兩,而且今年還要多一筆致仕金,因為新添設,吏部這邊沒有準確的參考數字,那就等用到的時候再伸手問戶部要吧。”
“自條例頒行以來,地方多少年齡到線自動致仕的官員,吏部這邊都沒個準數嗎?”
什么叫做需要的時候伸手問戶部要?拿戶部當冤大頭還是什么意思?夏元吉當時就懟了回去:“所以還請毛部堂說明白點,吏部需要多少,最好給戶部一個準信,不然到時候朝廷明年的開支定下來之后,吏部再開口的話,我戶部可擠不出銀子。”
這個摳門玩意,有這本事你剛才找朱棣找皇帝砍軍費啊!
毛泰心里暗罵,你也是個當官領俸的,咱們都是自己人你找我麻煩做什么?讓我提前給你報個數,我哪里知道轉過年還有多少要致仕的。
要少了到時候那些官僚找我我哪里湊得出銀子,要多了用不完,那些言官再污我一句貪污致仕金,我死不死?
“報個準信吧。”
楊士奇也幫了一句夏元吉的腔:“錢的事都要有個定數,這樣朝廷才好安排。”
“那就兩百萬兩。”
抱著寧多不少的態度,毛泰還是報出了一個估算的數字,心說要是用不完,他就抓緊給戶部退回去,省的讓人抓住話頭。
“兵部呢。”
齊泰聞言苦笑一聲,兵部?
兵部現在就是一個類似于稽查的衙門,專司負責清點軍隊的名冊和補錄新兵,哪里還有用得到錢的地方?
“每年清點地方兵冊,官吏往來各省的住宿伙食開支銀,戶部給拿個兩萬兩,應該就差不多了。”
好嘛,五軍府到吏部,倆部門加起來差點花了四千萬兩,到了兵部這,兩萬兩就給打發了。夏元吉開心的差點蹦起來,恨不得當場就回衙門把著兩萬兩給齊泰送過來,省的后者回頭再反悔。
看到夏元吉一副興高采烈,暖閣內的大家伙也都笑了起來。
到底還是兵部會過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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