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重肅穆的武英殿,朱榑像一只斷了半截身子的蛆蟲,癱軟的趴在冰涼的地面上,他的面前,站著一身錦貴華服的朱允炆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朱允炆是不可能去詔獄看朱榑的,那地方又臟又臭,滿滿的血腥味,他的鼻子聞不得那味,就是把朱榑鎖進這武英殿,也是清洗過才帶來的。
看得出來,朱榑在詔獄里吃的苦頭不少,當然,沒有朱允炆的默許,西廠也不可能下那么狠的重手。
“后悔嗎?”
雙喜搬來了凳子,朱允炆就坐在朱榑的面前,語氣平淡。
趴在地上,不是朱榑不想支棱起身子,而是這些時日他受到的折磨太多,躺著是他現在覺得最舒服的一件事,哪怕這樣會讓他的面子盡數掃地。
在皇帝面前,還要什么面子呢?
“臣辦事不利,有負圣恩,理當受罰。”
朱榑還以為朱允炆把他拿回這南京的原因,是因為山東剿匪的事,直到現在,他的心里還保留著三分僥幸之心,兀自嘴硬。
跟孔家之間的茍且之事是萬萬不能拿出來說的,不然,自己身死事小,齊王府上下,終究還有著他朱榑的孩子媳婦呢。
“只是辦事不利嗎?”
朱允炆手里剛接過雙喜奉上的茶水,聞言便盡數澆在了朱榑的臉上,燙的后者哆嗦起來。
“朕自登基以來,連四叔意圖謀反朕都可以原諒,你只是辦事不利,朕殺你罰你自是應該,何至于施以如此酷刑暴虐?”
看朱榑直到現在還在跟自己裝傻充愣,朱允炆便挑明了說道。
“跟朕好好說說山東的事,說說去年通渠那些徭役里的骯臟齷齪,說說那個被你燒死的姑娘,說說這幾年自打你從北地回青州。
你都他媽的干了些什么!”
精美的瓷碗在朱榑面前被摔的粉粉碎,迸濺的碎瓷片在朱榑的臉上劃出道道血痕,但后者恍若未覺,而是驚恐的仰著脖子,瞪著不可思議又充滿震駭的雙眸。
原來皇帝什么都知道了!
這個時候,朱榑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一家老小,會不會因此被誅連?
“你還不愿意說嗎?”
朱允炆蹲下身子,眸子里的煞氣已經凝成了實質:“你覺得你是宗親,朕就不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嗎?幾百條人命,朕就是把你活剮了,都難解朕心里這口惡氣!”
話已至此,朱榑便知道朱允炆不是在誆騙他,便玩了命拿腦袋猛砸地面,痛哭流涕:“臣有罪,臣該死。”
“說吧,都說出來,朕或許賜你一個體面的死法。”
朱榑這便心里明鏡一般,看來對于山東的事,皇帝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自己跟孔家之間的腌臜茍且,就算朱允炆不全部明了,但那幾件重大的事,皇帝一定是全都心里有數的。
想到這,朱榑便一五一十的竹筒倒豆子,將自己自打從北地前線回轉青州后的事全數說了出來,說他是如何認識的孔希范,如何跟孔希范一起會同山東布政使司通過瞞報田畝數量、虛報開渠、海防等事侵吞朝廷公款。
“臣一日午宴醉酒,色膽包天,見一閨閣之女甚是嬌媚,便指示家仆強搶,未曾想該女子如此貞烈,臣當時已是豬油蒙了心,為全面子便差人將她帶出了府,縱火燒死,將其骨灰傾入河道之中。”
哆嗦著嘴,朱榑已經不再敢有絲毫的隱瞞:“去歲開渠,虛報匠戶徭役三萬口之數,兼上瞞下騙,為保證工期的順利完工便加開了一個時辰的公時,又在伙食銀、工銀、撫恤銀三個方面克扣,致使徭役死傷數百,此事初時,本是孔希范指使山東布政使司做的,臣后知覺,卻見財起意,想著摻上一腳多分一些。
臣這些年跟孔家的利害糾葛越來越深,面對孔家不法之事,臣不敢說唯恐波及己身。臣怯懦,臣愧對父皇,臣該死!”
說道最后,許是良心發現,朱榑竟嚎啕大哭起來,整個面門早已被額頭砸出的鮮血覆了滿面。
“你的罪,朕誅你滿門都不為過啊。”
朱允炆恨鐵不成鋼的指著朱榑,深吸了兩大口氣:“你應該慶幸,慶幸你一家子的命不值錢,不值得朕為了出這個口氣而打草驚蛇。你更應該慶幸,慶幸你自己的命也不值錢,拖下去,讓他把他自己的罪責一五一十具悉堂供之上,賜他一杯鴆酒,死后找個偏僻的河邊葬了吧。”
讓朱賢烶接齊王爵,這樣,就會讓孔希范認為朱榑只是因為剿匪的事而獲罪。
而給朱榑留下個全尸,留下個體面的死法,就是為了安撫住宗親。
這時代的上位者,嘴上都說著愛民如子,但實際上誰會真拿老百姓的命當命呢?草芥黔首罷了。
擊殺惡龍的勇士最終都會成為惡龍,初心這種東西可能是最不值錢的吧,所以這些忘記了初心的人,最終都沒有得到善終。
朱榑到底是太祖的親兒子,是大明的重鎮藩王,為了幾百個老百姓,拿一條親王的命抵罪已經是極限。還殘忍的虐殺處以極刑,那些宗親心里該怎么想?
既然殘殺也無非是拿走朱榑一條命,體面的留個全尸也是一條命,凡事利益最大化,朱允炆終究是要考慮周全的。
他越來越像一個政客了?
這個潛移默化的轉變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朱允炆發現他在這個時空待得時間越長,記憶中那個朱允文的影子就越來越淡了,他似乎越來越貼合大明的朱允炆,越來越像一個皇帝而不是當初那個興致勃勃的外鄉人。
朱榑被錦衣衛拿了下去,武英殿里留下的骯臟血液也有幾個小宦官在忙著清洗,雙喜小心翼翼的看著朱允炆,輕喚了幾聲才把后者驚醒過來。
“那些宗親,估計都在等朕給一個說法吧。”
朱允炆有些疲憊的揮手:“你去一趟宗人府,就說朱榑欺君罔上,不知悔改,朕本欲饒他一命他還誹謗與朕,金殿之上大放厥詞,朕才一怒之下賜了他死罪,至于他的妃嬪、孩子,讓宗人府采購一批綾羅絲綢之類的物件,再從朕那一份分潤里取出一萬兩,給他家里送去吧。”
朱榑的事,外界人看到的只不過是辦事不利,朱允炆也沒法替朱榑辯解,因為山東的事不可能說與外界知道,那宗親都在等,他們在等楊文死不死!
都是辦事不利,你殺宗親都不殺武勛嗎?
這是個雷,朱允炆不能去踩,所以他為了保下楊文的命就要淡化掉朱榑的罪責,把朱榑的死怪罪到自己沖動的頭上,說自己沖動了,后悔了,會厚待齊王那一支的后世兒孫。
雙喜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皇帝活得太累了。
“是,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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