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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大人物

  齊王府坐落青州,占地三十余畝,門寬庭闊、雕梁畫棟。

  朱榑少負勇略,自幼從征,封爵青州卻常年鎮守北地,從燕王棣北征蒙元,直到洪武二十八年之后才回轉青州做安樂王爺,也因為這段戍邊的經歷,齊王府上下的護衛俱是驍勇健兒,摜甲執刀往府外一站,殺伐之氣點綴的整個王府威嚴肅穆,宛如一只猛虎盤踞在齊魯大地上。

  這地方,尋常人家連駐足觀瞧都不敢,經過時哪個不是步履匆匆,但今天卻有一架馬車穩穩停在了齊王府正門前,打馬車上下來一小廝,鼻孔沖天,比上前來盤問的王府護衛還要傲氣。

  “曲阜令孔老爺在車里。”

  護衛的臉色頓時變了,方才的兇神惡煞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忙轉身跑進王府,不多時,王府中門大開,朱榑長子朱賢烶親自迎了出來。

  小廝這才撩開車簾,現任曲阜令孔希范彎腰打車里走出。

  “學生見過恩師。”

  堂堂的齊王世子竟然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沖著一個小小的縣令叩首。

  孔希范生生受了下來,這才笑呵呵的上前將朱賢烶扶起。

  “世子千金貴體,老夫哪里受得。”

  “天地君親師,恩師與吾亦師亦父,此乃禮法,斷不敢疏忽。”

  朱賢烶雖然歲數不大,但說起話來卻穩重有禮,讓孔希范大為寬慰。

  孔希范在前,朱賢烶垂首落下半個身位,師徒二人一并入了王府,正堂之外,朱榑已經候著了。

  “下官見過齊王殿下。”

  孔希范快走兩步上前見禮,也只是拱手,還沒等躬身下拜便被朱榑雙手扶住。

  “孔兄太見外了,快快請進,正好前兩日孤差人打南京買了些上好的香茗。”

  朱榑把著孔希范的手臂入了正堂,卻并沒有分賓主落座,而是將孔希范請到了正堂兩張主位的右手,跟自己平起平坐。

  一個縣令,配的上跟親王平起平坐嗎?

  如果這個縣令是曲阜的話,那就配了。

  大明的親王,哪怕是宗親之首的燕王朱棣,都不敢說順天府是他的獨立王國,但只有曲阜令,敢說曲阜是他孔家的獨立王國!

  大明唯一一個國中之國,就是曲阜縣!

  曲阜的稅收,是孔家的,曲阜的地也是孔家的,曲阜的官誰來當,也是孔家人自己選,朝廷是不能干涉的。

  衍圣公府,甚至有小半個南京皇宮那么大,僭越之處甚多,朝廷上下也是充耳不聞,視若無睹。

  孔家地位,是蒙元捧起來的。

  別看漢人是蒙元的三等奴隸,每年大朝會,衍圣公入朝一定是“位列蒙古王公貴族、群臣文武之首”。

  蒙元為了正統性,就差在自己的龍椅旁邊加把椅子讓衍圣公坐了。

  大明立國,太祖皇帝不是沒想過跟孔家碰碰,山東四大家,孔孟曾顏,除了孔家其余三家都被太祖打倒,連孟子都打倒了,唯獨孔子的畫像,碰不得。

  打倒孔家的唯一結果,就是天下讀書人跟你朱洪武拼命!

  哪怕明知是螳臂當車,他們也不怕。

  他們當然怕死而且特別怕,但就是因為越怕死他們心里反而越踏實。因為他們知道只要他們都死了,大明也就死了,這一點,朱洪武也一定知道,所以他們更怕的是朱洪武不怕亡國。

  一個空印案已經讓地方亂成了一鍋粥,再開更大的殺戒,大明就真的要亡國。

  還是那句話,天下不缺想當官的,但不是想當就能當好的。

  種地的老農還想當丞相呢,他有那本事當嗎?

  山東發水災,時任曲阜縣令孔希文隱瞞不報,甚至趁機霸占災民土地,這事傳到太祖耳朵里,太祖也只是嘆了口氣,“圣人之后,不可問之。”

  不做處罰,只是要求衍圣公府免了孔希文的曲阜令一職,該由孔希范擔任。

  這,就是山東孔家!

  “孔兄今日怎得有空蒞臨孤這寒舍了?”

  占地三十余畝的齊王府到了朱榑口中,竟然成了寒舍,不過這倒也是實話,齊王府跟孔府比起來,確實只能算的上寒舍。

  孔希范細細品了兩口茶,不自覺皺了下眉頭,這朱榑真是粗莽武夫,就這種茶還配得上‘上好’二字?

  眉關舒展,孔希范將茶碗放下,淡然一笑。

  “殿下言重,下官只是來了解一下運河的工期罷了。”

  這是要賬來了!

  朱榑心里馬上明悟,山東地界,孔家的眼線遍布,連布政使盛任都跟他孔希范是兒女親家,整個山東官場,哪個地方大員不盼著拜倒孔家門下做學生?

  運河即將竣工的事,根本瞞不住的。

  “哈哈。”

  朱榑爽聲一笑,連連擺手。

  “孔兄真是玩笑了,運河的工期一直是山東布政使司在監管,孤只是一閑散親王,哪里知曉。”

  “但是錢在齊王這啊!”

  孔希范盯著朱榑,語氣里根本沒有尊敬二字。

  “朝廷最后一筆工程銀剛到濟南府庫,殿下府里的管事就接了手,下官不來您這,找誰去?盛任?他配的上讓下官親自去找嗎?”

  朱榑心里頓時殺心暴起,他九邊征戰近十年,整個山東上下誰敢對他如此不敬?

  “孔兄能親自蒞臨孤很開心,但孔兄的態度孤很不喜歡!”

  “是嗎?”

  孔希范不屑一笑,對這撲面而來的濃郁殺機根本毫不在意。

  “山東運河是朝廷欽定修建,工期的安排;工錢、死傷銀都有定數,齊王差人擅自增加工期,削減工錢和死傷銀,自三月初至今,為修運河已經死了幾百人,其中原委,殿下是準備到南京自敘嗎?”

  說到這,孔希范突然扭頭看向朱榑,咧嘴笑了起來。

  “當今皇上,頗有太祖之風,殿下的事,還是盡量別讓皇上知道,削藩事小,殺頭事大啊。”

  “啪!”

  朱榑氣急,竟不自然生生捏爆了手里的茶碗。

  “當初趕工期,明明是你孔希范讓盛任去做的,說年底你孔家要年祭,不希望施工擾了先人安眠,現在反倒賴在孤的頭上?”

  嘴里這樣說,朱榑心里卻知道。

  如果孔希范要把這事賴到他朱榑頭上,那他朱榑只能背這口鍋,因為盛任不可能幫他朱榑說話的!

  “堂堂親王千乘之尊,怎么這般沉不住氣。”

  孔希范厭惡的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濺染的茶水。

  “齊王的名聲在山東可不好,聽說前兩年還擄掠了一個民女,民女不從,被你活活燒死,把骨灰倒進了河里是吧?”

  朱榑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事當初可是下官讓青州府壓下來的,想著齊王殿下能知錯悔改,誰知道現在變本加厲,唉,我輩讀書人,就是應該替天行道,為民伸冤,明日我便書信一封,送給暴昭和陳瑛,齊王,等著皇帝的鬼頭刀吧。”

  “王!八!蛋!”

  朱榑眼珠子瞪的通紅,低吼著,“逼急了老子,老子跟你同歸于盡。”

  “哈哈哈哈!”

  孔希范頓時仰天大笑起來。

  “同歸于盡?齊王啊齊王,你配嗎!”

  這種事捅到南京,死的只有朱榑一個,大明,還沒有殺他孔家人的刀!大不了,這曲阜令不做便是,換一個不還是孔家人嗎?

  都是為自家人爭取利益,他孔希范不當這個曲阜令,每年宗族里分潤各支利益,他還是拿他拿一份罷了。

  “既然齊王想同歸于盡,那就自便吧。”

  孔希范起身就走,被朱榑一口喊住。

  “孔縣尊。”

  朱榑擋在孔希范面前,瞬間變了臉色,仿佛剛才的事從未發生過一般,沖著孔希范嬉皮笑臉的躬身行禮。

  “吾兒賢烶可是您的學生,這層關系在,你我兄弟二人,何必為此翻臉。”

  “齊王殿下這般態度,下官心里可就舒服多了。”

  孔希范冷哼一聲,從朱榑身邊邁過。

  “齊王在濟南府這幾個月拿了多少銀子,下官心里都知道,麻煩齊王,明日送七成到曲阜,山東的事,我保證一個字都進不到皇帝耳朵里。”

  孔希范離開了,只剩下一臉怒容的朱榑和戰戰兢兢的朱賢烶父子二人。

  所謂齊王,就是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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