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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聯姻

  翌日。

  街道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民眾,黑壓壓的一片,摩肩接踵,不可勝計。

  “龍骨呢?昨晚還在,怎么不見啦。”

  “肯定去遨游天際了,等中山王建好龍壇,就把它老人家給請回來。”

  “兄臺注意措辭,不是請,而不是擒!仙界龍王見到中山王也要低頭。”

  “有道理…”

  人群議論紛紛,百姓臉上帶著自豪驕傲的笑容。

  當一道月白色薄綾襕衫的身影緩緩走出,原本喧鬧長街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身后的裴旻已經見識到了公子的許多面孔,可他心中仍然一團迷霧。

  如今這紛亂的人潮,反倒如潺潺溪水一般,洗褪了公子身上那些浮夸油彩,露出本來的質地。

  裴旻的腦海里,凝練出兩個字——

  孤獨。

  公子的背影十分寂寞。

  雖然周圍都是熱情的擁篤,但落寞感依然很強烈。

  仿佛與周遭分別置身于兩幅畫內,雖相距咫尺,卻永不相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公子距離塵世很遠。

  酒樓茶肆無數雙眼睛注視著這一幕,不禁暗嘆。

  一條龍骨得民心。

  廬陵王府。

  李顯火冒三丈。

  他冷視著眼前既是女婿又是義弟的男人,氣洶洶道:

  “算本王求你了,你沒事老往本王這里跑做什么?”

  張易之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怎么?皇兄不歡迎我?”

  歡迎?

  本王恨不得攆你出去!

  滿朝誰不清楚,你張巨蟒是江山社稷最大的毒瘤!!

  韋玉微瞇鳳眼,帶著幾分審視的目光:

  “你現今是滿城百姓眼里的龍神,呼風喚雨的神祗,何必屈尊來我們這座小廟。”

  “哦?”張易之似笑非笑:

  “看樣子岳母對小婿頗有怨言啊。”

  韋玉表情一僵。

  不是怨,是恨!

  你要是接受陛下的妥協,不就順理成章的廢黜武三思儲君之位?

  “談不上怨言。”韋玉先墊了一句,接著說道:

  “廬陵王府不想再跟你有牽扯。”

  李顯深以為然,眼里敵意愈濃。

  此獠手段驚世駭俗,而且越來越不按常理出牌,完全就是一個恐怖的魔道人物。

  張易之看她一眼,突然提議:

  “岳母,能否借一步說話,小婿跟你深入交談一番。”

  “啊這…”

  韋玉錯愕,嘴巴開合了兩下,卻沒有說出成型的話來。

  李顯一臉的警惕:“什么隱秘,本王就不能旁聽?”

  “不能。”張易之面不改色,淡淡道:

  “這是我跟岳母的私事。”

  “你…”李顯戟指著他。

  愛妃是你岳母,你怎能如此不避嫌?

  韋玉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好奇占據上風。

  她冷著臉,漠然道:“請。”

  說完手兒疊在腰間,款款而走。

  李顯面色有些難堪,恨恨地將喉頭老血咽下。

  他色厲內荏,警告了一聲:

  “不得對愛妃無禮。”

  張易之置若罔聞,緊隨韋妃而去。

  韋妃一襲緊繃的宮裙,從后面看上去,就見水蜜桃也似的兩瓣輪廓,隨著步伐輕顫著。

  像是熟透的果子,正在枝頭發出期待被采摘的信號。

  偏殿內熏香繚繞。

  韋玉止步,轉頭盯著他,聲線如裹著一層寒霜:

  “說吧。”

  張易之輕輕頷首,稍稍措辭,幽幽道:

  “京兆韋氏學風濃郁,在天下享有盛譽,小婿頗為尊崇。”

  韋玉心里驟然一涼。

  仿佛頭頂瞬間被烏云籠罩,電閃雷鳴,暴風將至。

  此獠意欲為何?

  難道要將屠刀對準家族?

  她銀牙咬的咯咯作響,目中閃著憤怒的火苗:

  “真沒想到,你心思如此歹毒?!我韋家絕不會任由你磨搓羞辱!”

  短短兩句話,鼓囊囊的酥胸便風箱似的起伏。

  張易之審視她艷麗的妝容,驚疑不定:

  “莫非在岳母眼里,小婿就是這樣暴戾冷血的人?”

  “別叫我岳母。”韋玉如被針刺一般,聲音異樣尖銳。

  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氣,剛剛差點嚇到窒息。

  你這種泯滅人性的人,屠族恐怕已經上癮了。

  但凡是世家族人,誰不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張易之瞇了瞇眼,淡淡笑道:

  “也不瞞岳母,不知宗弟能不能高攀韋家門第?”

  什么?

  韋玉滿臉驚愕,始料未及。

  聯姻?

  此獠要跟京兆韋氏聯姻?

  她很快平復情緒,絲毫不掩飾眼里的憎惡:

  “不可。”

  張昌宗什么貨色?

  天字第一號男寵!

  跟他聯姻,家族顏面掃地,淪為士林的笑柄!

  張易之臉上的笑容趨冷:

  “岳母不再考慮一下?”

  “不必了。”韋玉很快調整面部表情,矜持的說:

  “其一,門第懸殊太大。”

  “其二,令弟風評不好,有損韋家臉面。”

  京兆韋氏雖然不是五姓七望,但也是僅次于他們的一流世族。

  自隋朝起,憑借門蔭和科舉,占據官途要津,宰相出了十位,九卿二十多個!

  區區一個男寵,他也配?

  張易之一步步近前,居高臨下俯瞰著她:

  “不再考慮一下?”

  韋玉態度堅決,一口否決:

  “斷然不嫁!”

  張易之嗯了一聲,殿內來回踱步,慢條斯理道:

  “岳母,既然軟的不行,小婿只好跟你來硬的。”

  “不嫁,屠族。”

  轟——

  猶如驚雷炸響。

  韋玉面色慘淡,腦海中幾乎成了一片漿糊。

  每個字都如擂鼓重重捶在她的心頭。

  屠族?

  此獠憑什么能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出這般喪盡天良的話?

  就因為被拒,就要讓對方遭受滅門之災?

  世間最荒謬離奇的事莫過于此!

  “畜生!”

  韋玉眼神像是冰刀,簡直要把張易之剜死,再碎尸萬段!

  “呵呵…”張易之輕笑一聲,臉上沒有情緒波動:

  “開個玩笑而已,岳母不會當真了吧?小婿不是濫殺無辜的人。”

  韋玉臉蛋陰郁,死死盯著惡獠。

  剛剛如泰山臨頂的威壓和蘊含的殺意,絕不容錯辨。

  此獠真動了殺心!

  連天下第一門閥都被屠戮殆盡,韋家能抗衡此獠的暴力手段么?

  無言的沉默,在殿內蔓延,似要將人的血液凝結。

  張易之坐在錦墩上,靜靜注視著她。

  韋玉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復了冷靜,聲音里透出凜然:

  “為什么偏偏是我韋家?”

  她像是第一次看見此獠一般,慢慢地緩緩地仔細地打量他。

  張易之神色未動,任憑尖銳的目光刮過自己的臉孔。

  他忽地笑了起來:

  “宗弟到了娶妻的年紀,正所謂長兄如父,我該給他安排一門親事。”

  “恰好我跟岳母關系緊密,何不親上加親呢?”

  韋玉表情沉凝,目光掠過他,怔怔的盯著銅鼎檀香。

  冷靜下來,就嗅出此事不對勁。

  張巨蟒一個細微的舉動,都能攪亂天下風云,甚至改變政治格局。

  既然已經跟清河崔氏結盟,為什么會還要找上韋家?

  她腦中緊繃著的弦幾乎要斷裂,越想越迷茫。

  于是故作情緒激動模樣,將那酥胸一挺:

  “我一介婦人做不了主,你自己跟家中族老去磋商。”

  張易之瞥了眼那寶藍色的肚兜輪廓,平心靜氣道:

  “我現在就要一個準確答復。”

  聞言,韋玉目中閃過陰霾,忍不住想將此獠的俊臉給撕爛。

  為什么不褪下虛偽面紗,開門見山的袒露意圖?

  她輕移蓮步到窗前,微風拂面,吹散了煩躁的情緒。

  張巨蟒的謀劃亟待明晰。

  家族祖地遠在長安,政治力量也僅僅輻射長安地區。

  剎那間,韋玉一個激靈。

  陪都長安!

  一只無形的大手,將毫不相干的兩座山峰硬是聚攏到一起,而此獠從中緩緩穿過。

  此獠在長安斥資建造慈善堂,麾下將卒及綠袍都安置在那。

  有武裝有錢財,缺的就是政治力量!

  念及于此,韋玉情緒激動,不禁毛骨悚然。

  張巨蟒想以長安為造反根據地啊!

  她驀然轉頭,沙啞著嗓音:

  “胃口堪比蛇吞象。”

  還不算蠢…張易之面不改色,淡淡道:

  “如何?政治聯姻本就是各取所需。”

  韋玉臉色陰晴不定。

  既然窺破了用意,能不能一舉打碎此獠的如意算盤?

  答應聯姻,家族絕對要被此獠拖進漩渦,甚至是萬丈深淵。

  但風險往往伴隨著機遇,連清河崔氏都敢下重注。

  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

  此獠就是幾百年難遇的梟雄人物。

  倘若生逢亂世,再多割據地方的豪杰都會淪為此獠的墊腳石。

  這樣不可一世的存在,能擊碎一切不可能。

  張易之起身走到她身邊,望著遠處亭臺宮闕:

  “倘若李顯爭儲失敗,你們京兆韋氏下場必然凄慘,就是一個輸光籌碼的賭徒。”

  “那為何不嘗試兩邊押寶?做穩賺不賠的買賣。”

  “兩只手才抓得穩。”

  望著對方幽邃眼底的笑意,韋玉一顆心沉入谷底。

  縱然百般不情愿,但她知道自己心動了。

  權衡利弊之后,根本就很難拒絕這個誘惑。

  張易之與她對視,語氣恭敬且溫柔:

  “長安的世族并非只有韋家,我是真的為岳母著想。”

  “哼!”

  韋玉勾了勾耳畔的發絲,嬌哼一聲:

  “話別說這么好聽,普天之下,誰敢占你張巨蟒的便宜?”

  “看樣子,這樁婚事成了?”張易之眉頭微挑。

  韋玉板著臉,一言不發。

  該死的張巨蟒,心機為何如此恐怖啊!

  明知可能是火坑,她竟然也忍不住跳進去。

  怪不得連那位都斗不過此獠。

  張易之負手而立,淡淡道:

  “那小婿靜候佳音,希望越快越好。”

  “呵呵…”韋玉美眸露出一絲戲謔之色,“你要走了?”

  既然以長安為基本盤,那此獠必定是要離開神都,準備開創一番“事業”了。

  張易之緘默片刻,沒有否認。

  韋玉收斂情緒,正色道:

  “反正都是聯姻,不如讓韋氏嫡女給你做側妃?”

  一方面,張昌宗聲名狼藉,家族實在不想被世人戳脊梁骨。

  另一方面,也是最為關鍵的。

  她要給裹兒找個盟友,不僅能壓制崔氏女,還能掌控張巨蟒的后宅,借機滲透到此獠的勢力之中。

  張易之端詳身側片刻,將這位岳母的小九九看得透徹。

  他低聲調笑:“你也姓韋,要不你嫁給我?”

  “放肆!”

  韋玉臉蛋霎時漲紅,一時氣得嬌軀亂顫。

  她太陽穴直跳,一直默念要忍要忍,著實是忍不住了,厲聲吼道:

  “污言穢語,你不覺得羞恥么?”

  此獠目無綱常倫理,簡直毫無廉恥之心!

  張易之表情毫無波瀾,眼神冷漠: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談正事,岳母盡快挑選才貌兼備的嫡女。”

  韋玉將幾根青蔥玉指,深深嵌入掌心,稍稍緩解心頭氣悶:

  “聯姻有個前提,你以后不能針對王爺,更不能在暗中使絆子。”

  言下之意,就是消弭政治宿怨和利益分歧。

  張易之思索了幾秒,點點頭:

  “這是小婿分內之事。”

  韋玉眼神狐疑,答應得這么痛快,有沒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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