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孝穆被狠狠地摜進泥水里,摔得他七葷八素。
要知道今年他已經六十四歲了,雖然遼人馬上打天下,但身體的機能下降也是不爭的事實。
因此這一下差點沒給他摔死,口鼻都在地上摩擦了一下,出了不少血。
呼延守用又將他提溜了起來,蕭孝穆眼冒金星,卻又恍惚間看到了他那粗獷的大胡子以及一張獰笑的臉。
想說點什么,可喉嚨被扼住無力開口。
“大帥,這人肯定是遼國的大官,周圍遼軍都不敢上來了。”
王奎目視四方。
遼軍遭遇到突然襲擊,本來就很混亂,但蕭孝穆的帳篷周圍全是他的親衛隊,蕭孝穆遭到襲擊之后,很多遼軍親衛就本能地蜂擁而至。
可此刻他們卻看到蕭孝穆被人抓住,一時間投鼠忌器,很多人正在用遼語呼喊著什么,不敢靠近。
“遼國齊國王,北院樞密使,自然是一位大官。”
狄青沉聲說道。
“北院樞密使?他就是蕭孝穆?”
呼延守用和王奎對視一眼,眼眸當中都能露出狂喜的喜色。
樞密使在大宋是大官,號稱樞相,在遼國自然同樣如此,乃是遼國最高軍事官員,相當于后世軍威部門的主要席位。
而且蕭孝穆不僅僅是遼國最高軍事官員那么簡單,同時還是皇親國戚,是耶律宗真的親舅舅。
歷史上他死后被耶律宗真追贈為大丞相、晉國王,可見地位有多高。
可以說現在除了遼國皇帝耶律宗真以及皇太弟耶律重元以外,就是這北院樞密使蕭孝穆最有權勢。
相比之下,狄青雖然是樞密副使兼海軍總管,但也最多就是國防副部長兼海軍總司令,不管是從職務上還是地位上都差了不止一籌。
甚至論起實際地位,連范仲淹都比不上蕭孝穆,因此他們這次真是逮了一條大魚,功勞非常大。
特別是呼延守用和王奎。
兩個人只是軍指揮使,下轄五千士兵,相當于漢朝的校尉一級的中級軍官。
他們逮住蕭孝穆若是論功行賞,不敢說平步青云,但連升好幾級,混個路一級的兵馬鈐轄乃至副部署之類的當當絕對沒問題。
“好了,把此人抓起來,繼續沖殺!”
狄青喝道。
“是。”
當下就有人將蕭孝穆五花大綁。
周圍親軍則依舊拼殺。
遼軍此時已經陷入了極大的混亂當中。
這次狄青集結了他幾乎全部兵力,已經與遼軍人數差距不大。
而且還是突然襲擊之下,整個遼軍隊伍都猝不及防。
在這種情況下,宋軍可以說是勢如破竹。
就當蕭孝穆的親衛軍與狄青的親衛軍展開血戰的時候,僅僅過去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宋軍大部隊就殺來。
伴隨的是大量遼軍潰卒四散逃跑,雨水當中宋軍有的用火槍裝刺刀,有的用腰間直刀,還有的火槍加刀并用,左手短銃右手直刀,肆意砍殺。
遼軍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很快近乎崩潰。
“殺啊!”
“大帥有令,不得放跑了一個遼軍。”
“唉喲,這地也太滑了。”
戰場上狀況頻發,有在雨水中奮力拼殺者,有的還在追趕,還有的干脆摔了個狗啃泥。
不到一個時辰遼軍的營寨就已經是另外一片模樣。
到處都是炸毀的帳篷,硝煙味道彌漫,在大雨當中時不時還有白色霧氣升騰。
地上遼軍的尸首隨意擺放,血液被雨水沖在泥地里流淌,還有少部分宋軍的尸體,各種沒死透哀嚎的聲音也不斷傳來。
狄青身上同樣浴血,不過那都是敵人的血。
歷史上他在與西夏戰役當中多次沖陣,斬殺無數強敵卻無一次受傷,面涅將軍的名號自然并非浪得虛名。
周圍剩余的士兵正在打掃戰場,有的在搶救自己傷員,有的在抬自家陣亡的尸體,還有的則趁機在摸索著遼軍士兵身上的錢幣,或者搜刮遼營的物資。
戰場上將士們忙得團團轉,狄青沒有阻攔他們四處劫掠遼軍的物資——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
古代戰場上不成文的規定就是繳獲歸自己所有,繳獲歸公不僅在古代,即便是在后世戰場上,也只有極少數有信仰的軍隊才能做到。
所以此刻士兵們已然進入狂歡。
便又過了約半個時辰,有騎士冒雨縱馬而來,馬蹄踩得泥土飛濺,四處找人問話,最終才找到了狄青所在的位置。
“報!”
騎士翻身下馬喊道:“大帥,敵人斥候察覺到異樣,已經知道船上無人,現在正在搭建浮橋。”
“榆關上的將士撤走了沒有?”
狄青問。
“已經撤走了。”
騎士答道。
“劉度那邊如何了?”
“已經派人去通知。”
“走!”
狄青揮揮手,對周圍的親衛軍下令道:“傳令,即刻回廣寧!”
“是!”
親衛軍連忙四處去喊話。
大雨當中,周圍數里之內的遼軍營寨到處都是宋軍在劫掠,想把將士們重新召集回來很費時間。
但狄青也沒有辦法,他不可能壓制住這種情況,否則將士們肯定心有怨氣。
而且現在遼軍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就必須馬上回防。
遼軍連泄洪都沒有泄,直接開始搭建浮橋是知道泄洪必然會浪費時間,所以干脆就繼續蓄水,想盡快渡河馳援蕭孝穆。
可宋軍也早就有對策,遼軍不泄洪宋軍會幫他們,劉度已經帶著一千多人趕赴臨榆山,也就是后世角山。
到時候利用威遠炮的機動性,在山里搭建炮兵陣地,轟擊敵人的大壩,勢必能造成洪水波濤。
不過大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何況遼軍匆忙之間不可能修出一個超大型水壩,蓄水不會太多,頂多也就是讓榆水在短時間內爆發洪水,卻不會持續太久。
所以狄青只能盡快回去。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此時已經是下午,各部宋軍才陸陸續續被傳令兵吹響的哨聲呼喚著歸隊。
平海軍指揮使呼延守用與定海軍指揮使王奎分別召集了各部將士列出整齊的隊伍。
隨著狄青一聲令下,將士們就又只能冒雨重新向著來時的路跑去。
這顯然對宋軍的體力是個嚴酷的考驗,他們上午出發時吃了飯,但此時疾走十五公里,又經過一陣廝殺,很多人體力嚴重不足。
哪怕隊伍回去的時候不再奔跑,而是步行走路,可也出現了不少人累得夠嗆,半路掉隊的事情發生。
另外就是宋軍雖然穿了蓑衣,但腳上的靴子很容易進水,很多人的腳都泡了一天了,現在走路一瘸一拐,不少人需要靠別人攙扶著前進。
來時雄赳赳氣昂昂,走的時候倒頗有些打了敗仗的架勢。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們繳獲了遼軍不少馬匹,哪怕海軍當中會騎馬的很少,但總歸還是有一些,不然傷員恐怕就只能在原地等死。
過了兩個時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雨勢也沒有白天那么大,從大雨變成了中雨,現在已經是小雨。
偶爾轟鳴的閃電當中,夾雜著呼嘯的狂風,讓疲憊不堪的宋軍更加勞累。
沿途經過那些村莊,村子里諸多百姓再次又看到了這支軍隊,很多人已經不再像白天那么畏懼,大著膽子走出屋外,躲在圍墻柵欄后面,遠遠地看著他們。
借著閃電時的白晝視野,他們能夠清晰地看到來時的宋軍氣勢恢宏,走的時候雖然能夠看到他們低著頭,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
但那兇悍的氣質,卻仿佛更勝。
“他們怎么這么快回來了?身上都衣衫襤褸,這樣子是打了敗仗嗎?”
“打了敗仗不是這樣吧。”
“不是這樣,我以前做過鄉軍,親眼看到過當年宋人擊敗我大遼,打了敗仗后就會四處亂跑。”
“你們看,他們騎了馬,還押解了一些俘虜.”
曠野之上,沿途所過之處,那些村莊的漢人百姓都遠遠地看著宋軍。
宋軍也自然注意到了他們,但卻無人過去與他們接觸。
因為狄青來時也曾經想招貼安民告示,可換來的卻只是幽燕漢人的遠離。
既然幽燕漢人早就已經沒有把自己當成漢人,那宋軍自然也就不會再在意他們的目光和想法。
宋軍將士繼續前行,經過將近三個時辰的長途跋涉之后,他們總算是回到了廣寧。
狄青幾乎第一時間縱馬抵達了城外的榆水河畔,此時宋軍的船只全都在西岸,東岸的遼軍正在砍伐樹木,搭建浮橋。
但榆水可不是一條小河,又恰逢大雨。哪怕他們在上游蓄水,可水流速度還是非常快,因此想要在短時間內搭建出一條可以供數萬大軍行走的浮橋可不容易。
就看到遼軍已經先建造好了很多艘小船,接著利用船只先運輸了大概三四千人過來,他們此刻正在將繩索連接著兩岸的樹木、巨石固定。
等繩索弄好之后,接下來就是用繩索固定木板,搭建船只一類的活計,到時候木板船只連在一起,就能夠供人過去。
不過這道工序很耗費時間,遼軍中午才發現情況不對,一個下午四五個小時的時間,目前也就處于第二個階段——利用繩索固定木板,連船只都還沒有搭建。
甚至已經有一些遼軍正在試圖搶奪宋軍在西岸的船只,可一來他們不會操縱,二來宋軍從榆關撤出來的部隊正在對他們進行阻擊。
雙方已經血戰過幾次,由于大雨導致宋軍火器難以發揮出作用,冷兵器作戰宋軍還是吃了不少的虧。
“大帥!末將有愧于大帥囑托,讓遼軍過河了一部分,末將死罪。”
負責留守的定海軍副指揮使匆匆而來,單膝下跪。
此刻他脖子用塊白布裹著,滲出來的血水把白布染出幾抹鮮艷的紅色;胳膊也被砍了一刀,小臂上纏著根布條,幾根血條子順小臂直拖到手背上,沿著腕骨指尖緩緩凝聚滴答。
顯然方才留守的宋軍已經盡最大努力。
畢竟在這個時候整個榆關的宋軍也就一千人左右,哪怕遼軍大部隊都在東岸不能過來,可大雨加人數劣勢,還是不能阻止遼軍。
“你已經盡力了。”
狄青看到他的模樣,也沒有怪罪,目光所及,東岸大量遼軍正在蓄勢待發。
遼軍不會操縱大型船只,自然就沒辦法利用宋軍的船只運兵,依靠小船每次都過不去太多人,又有宋軍阻擊,大部隊還是被阻攔在榆水東岸。
然而看目前的形勢,估計要不了多久遼軍就能夠搭建好浮橋。并且遼軍除了在迅速搭建浮橋以外,小舟依舊在往對岸運輸人馬。
而宋軍這邊剛剛經歷了一場殊死戰斗,又長途跋涉一天行軍了三十公里,可以說是精疲力竭,冒著大雨與已經嚴正以待的西岸遼軍血戰,誰也不知道結局會是怎么樣。
但狄青卻不為所動,喝道:“讓分三千人回城池休息,其余人都先回船上。”
“將軍,現在是不是趁著這個機會?”
呼延守用連忙上去詢問。
“無妨。”
狄青皺起眉頭道:“若劉度那邊事不可為,便退回船上去。我就不信他們臨時修筑的大壩真能堅持這么久。”
遼軍沒有選擇泄洪而是直接渡河,是因為遼軍覺得事情緊急,必須冒險渡河救援蕭孝穆。
否則如果蕭孝穆出了問題,蕭萬里那邊肯定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但宋軍可以不用這么急。
他們河上的船只可以拋棄,海上還有部分船只,至少還有退路。
而且鎮海軍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所以他們有兩手準備。
一是劉度轟塌了大壩,現在沖洪水阻攔遼軍,等洪水過后,宋軍再次把海上的部分船只駛入榆水,斷絕遼軍通道。
二是劉度失敗了,他們被迫回到海上,等鎮海軍抵達之后,他們依舊可以與鎮海軍匯合從事敵后騷擾工作,并且遼軍不泄洪,蓄水也遲早會崩塌。
若是再讓士兵們進攻,那么就可能會出現最壞的情況。
即是劉度沒有成功,宋軍強撐著疲憊的身軀去阻擊敵人,可卻阻擊失敗,到時候他們這支宋軍就全軍覆沒了。
因此狄青想到趙駿的教誨,就勢必要考慮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問題。
“走,回城里!”
狄青大手一揮,知道現在自己應該做出什么樣的決定。
可就在他準備勒馬回去的時候。
就聽到遠處數公里外的山巒轟隆一聲恐怖的巨響,猶如高山崩塌,銀河倒灌。
無數洶涌的洪水涌來,它們咆哮著,疾馳著,仿佛一輛輛轟隆隆駛來的坦克,要將眼前的一切都碾為齏粉!
狄青扭過頭,天色已經很暗了,只有那么一絲絲灰蒙蒙的光。但他還是能夠看到遠方洪波蕩漾。
劉度成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