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陜西路的形勢并不算太復雜。
簡單來說,元昊五月份翻越祁連山,五月底六月初攻破青塘城和邈川城。
大宋這邊反應很快,秦鳳路轉運使楊偕立即出兵進駐蘭州。
朝廷這邊又馬上派遣韓琦率領大軍趕來。
大股軍隊不像散人,從開封到西北騎馬數日就能抵達,因此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到。
韓琦是七月初到的陜西路,剛過來沒有馬上出兵,而是摸清楚雙邊動向。
否則他連自己兵馬的布置情況都沒有調查清楚,就貿貿然發動對西夏的進攻,無異于是讓大宋的軍隊去送死。
而經過大概半個多月的偵察,韓琦已經了解了大概的一個敵我形勢,因此打算做出出兵的決斷。
他在輿圖上將偵察到的西夏薄弱處,以及雙方犬牙交錯的勢力情況進行了講解和分析,最后定下了西側主力力求與元昊主力決戰,東側佯攻西夏邊境的策略。
楊偕、張方平、張亢三個副手都沒有其它意見,認可了韓琦的方案。于是韓琦便正式決定,下發文書,開始了整個大布局的排兵布陣。
首先是秦鳳路的主力軍隊,除了秦鳳路本身約兩萬多人以外,又加上了韓琦從汴梁禁軍中帶來的三萬人,總共約五萬余眾,乃令樞密副使兼陜西路兵馬總管張亢率領這五萬人出秦州取湟州。
其次是派遣涇原路副都部署兼安撫使高繼宣領兵兩萬出涇原路取西夏的西壽保臺軍司。
至于五萬人走后秦鳳路是否空虛的問題也不用擔心,因為秦鳳路就是后世蘭州市東南的定西市到天水市再到寶雞市這一帶,而它的北面在宋代叫做涇原路。
也就是說,秦鳳路處于腹地,李元昊要想南下襲擊秦鳳路,就必須闖過重兵把守的涇原路,過高繼宣這關。
并且韓琦還召如今已經升為環慶路副都部署的趙振率領八千人過來防守,又令因功升為環慶路兵馬總管的種世衡忘西北至會州,與張亢、景泰、高繼宣、葛懷敏、王珪、劉滬等周圍將領展開協同作戰。
這樣整個秦鳳路的地形加上從外地調撥了一部分軍隊,足夠保證秦鳳路的安全。除非李元昊的軍隊有翅膀能飛過來,否則基本上就萬無一失。
而最后東路佯攻的任務韓琦交給了任福。
倒不是歷史偏移到了它本來應該的位置,而是任福以前是鄜延路馬步軍副總管,之前宋夏交戰時,因戰功升為鄜延路副都部署。
之前說過,宋代將領級別混亂,上下指揮不明確,但總體上以都部署(都總管)、副都部署(副總管)、部署(總管)、副部署(副總管)、鈐轄、監押、都監這樣的上下分級。
而一般情況下,都部署只有進士出身的文官才能擔任。所以副都部署已經是一路最高級別的將領,韓琦要實行東出計劃,那自然只能交給鄜延路最高將領任福。
如此一來,韓琦的計劃實際上是兵分三路,只不過高繼宣那一部實際還是策應景泰,一起夾擊李元昊的主力,試圖將西夏的卓啰和南司占據。
七月底八月初,整個陜西路的軍隊都充分調動了起來。邊境四處都是敵我斥候探馬,偵察著大宋與西夏之間的情報。
李元昊那邊自然也很快察覺到了大宋這邊的行動。
他反正也不主動進攻,因為他知道主動進攻的結果就是跟大宋那密密麻麻的軍寨、堡壘、城池硬碰硬,吃他們火炮的炮彈。
所以他穩坐釣魚臺,靜待大宋這邊主動出擊,如此才能防守反擊,打一場類似于當年范仲淹的仗。
張亢率領大軍出征之后,先令秦鳳路兵馬總管景泰為先鋒領一萬進駐蘭州。
景泰作為秦鳳路副轉運使,同時也兼任秦鳳路最高軍事將領,乃是文臣進士出身。但他其實也很能打,歷史上李元昊三戰三勝,唯一一場大敗仗就輸在他手里。
此次領軍出征,景泰于八月上旬率領大軍抵達了蘭州城,此刻城里的軍事主將為秦州兵馬鈐轄賈逵,還有唃廝啰手下頭號大將安子羅。
唃廝啰本人其實現在不在青塘,他重傷之后,蘭州的醫生就為他醫治,可傷口似乎感染了,一直發燒昏迷不見得好。
于是韓琦就給他安排去了長安,本來是想送去汴梁的,畢竟汴梁的醫療水平肯定是全國最好。只是唃廝啰現在確實經不起顛簸,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如今青塘政權的情況很糟糕。
唃廝啰重傷昏迷,兒子董氈在突圍時與父親分散,被李元昊的人俘虜。
一時間青塘人心渙散,甚至有不少人投降了李元昊,青塘各部加起來七八萬大軍,此刻七零八落,只剩下蘭州還有那么一萬余人馬。
景泰到蘭州之后,立即開啟了軍事會議,召集城中大小十余將領,包括青塘政權的將領安子羅、廝鐸支、阿御丹等。
此刻屋內氣氛比較凝重,宋朝將領這邊倒是還好,主要還是青塘政權的這些將領,神色不一。
有的面容嚴肅,有的眼珠子亂轉,還有的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如今青塘政權人心惶惶,有不少小部落首領已經帶著本部脫離了青塘,往西南離去,在這樣的情況下,很難不讓唃廝啰手下的這些高級將領們生出異心。
倒不是說他們就要叛變或者投敵,大宋如今的強盛擺在這里,只是唃廝啰一倒青塘頗有點分崩離析的意味,現在全靠大宋在背后撐腰。
若是這次大宋不出兵的話,怕是他們也得背起行囊,帶上自己各部落的財產和人馬,離開這片土地,前往別的地方了。
“我知道自河西軍節度使重傷之后,諸位都多有擔憂,害怕元昊大軍來襲,青塘不能阻擋。”
景泰看會上的氣氛比較凝重,剛才他說了幾句戰事分析也沒有人接茬,就說道:“但我可以向大家保證的是,只要大宋在,元昊就絕不可能攻占青塘!”
他這話說完,安子羅勉強露出個笑容道:“我等自然知道大宋天威,唉.”
說著又嘆息道:“奈何現在贊普生死未知,我等群龍無首。”
“唔”
景泰沉聲道:“這些諸位無需心憂,韓相公已經奏請朝廷,讓朝廷派同州防御使前來。”
同州防御使就是唃廝啰的長子瞎氈,他脫離青塘之后就歸附了大宋。
歷史上他只是帶領自己的部落居住于蘭州東南的榆林縣一帶,被授予登州團練使,離蘭州沒多遠,一直到他的兒子木征(趙思忠)才徹底歸附,被賜姓為趙。
不過今年年初瞎氈向朝廷進貢,表達了徹底依附朝廷之心。愿意帶領自己的部落納入大宋,成為大宋的子民。
趙禎當時非常高興,就賜予了他趙姓,名叫趙有祿,授予同州防御使。
這屬于大宋王朝對內附的少數民族首領常規操作,比如李元昊的叔祖父李繼捧,就被賜名趙保吉,授予夏州刺史、定難節度使。
趙保吉的子孫后人,也都進入三班衙役,成為勛貴子弟。
所以基本上愿意內附的少數民族大宋一般都不會虧待,除了頂多被大宋派太監監軍監視以外,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卻是無憂,生活過得還是很瀟灑。
然而眾人聽到景泰的這句話,臉色都微微有些變動。
此次唃廝啰政權陡然生出大變故,瞎氈歸附了大宋朝廷,本身已經失去了青塘的繼承權,現在又忽然回來,這 莫非以后青塘要變天了?
見到眾人反應,景泰笑了笑,就沒在這方面過多透露,而是說道:“好了,先來聊聊正事吧。”
“此次元昊南侵,這是挑釁大宋的行為。我大宋與青塘早為一體,榮辱與共。進攻青塘,就是進攻大宋,我大宋天軍,自是不會坐視不理。”
說著他繼續道:“元昊搶占青塘城、邈川城之后,又于河口構筑營壘,修建寨堡,北面卓啰城,亦有大軍南下,似有兩路對蘭州進行包抄之勢,張相公令我先行,并非入駐蘭州,而是進軍寨下,諸位怎么看?”
賈逵立即說道:“副帥,末將以為,當兵貴神速。”
“說說理由。”
“他們的斥候肯定也已經告知了他們我們的行動,但他們必然會覺得我們會等主力到來之前,再慢慢地抵達他們的寨外,兩軍對壘而戰。若是我們突然襲擊,或許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不可。”
另外一名將領德順軍監押鐘寶材說道:“這樣做太魯莽了,如果他們在途中設伏,或者早有應對,那豈不是會出現意外?”
“我不這么看。”
賈逵說道。
“你來談談吧。”
景泰道。
賈逵便分析道:“副帥,末將是這樣認為的,首先是咱們的武器與敵人差別極大,他們必須近戰,而我們可以遠攻,想要伏擊我們,難上加難。”
“嗯。”
景泰微微點頭,這確實是實話。
最近幾年全國軍隊已經完成了徹底器械大變動,由原來的冷兵器全都替換成了火器。
別看如今這個時代的火器從射速和威力上還是不能跟后世槍械比。
可看過冷兵器作戰的電影就都知道,冷兵器打仗實際上就是聚集在一起,排列出陣型然后一窩蜂向前猛沖。
如果在沖鋒的過程還能保持相對完好的陣型,那這個將領基本上就可以算是名將了。
陣型穩固則軍隊不會倒,沖殺當中,把敵人的陣型沖潰,這樣陣型比較嚴密的一方就會占據優勢,敵人一旦陣型潰敗,那就是兵敗如山倒。
所以冷兵器作戰,基本上都是抱團在一起。
而火器的優勢就是遠程射擊,再加上訓練過三段式,可以進行無限火力覆蓋。基本上六千人排列出陣勢的話,阻攔個幾萬人都不是問題。
若是山區可能還有被伏擊的危險,但西北遼闊,很多都是莽莽草原區,即便有山也多是丘陵,草多樹少。
在這種情況下冷兵器想要伏擊一支火器軍隊,難度還是非常大。
“其次是末將認為此番攻勢,就是讓元昊覺得我們魯莽。如此他才會敢來與我們交戰,否則的話,若是他龜縮城池當中,我們還真不好輕易攻破。”
賈逵又說了自己另外一個理由。
景泰覺得很有道理,贊同道:“嗯,有理。我們這么貿然出兵,只會出現兩個結果。一個是元昊有所顧慮,怕是我們的計策,便龜縮城池。一個是他小覷我們,乃領兵與我們交戰,這兩個結果好像對我們都不算失利。”
想到這里,他拍板道:“好,那就這樣辦。張相讓我為先鋒,正該直取湟州,主力大軍便在身后,我們也無需憂心,賈逵何在?”
“末將在!”
賈逵心頭一喜,站了出來。
“令你領三千為先鋒,今日出發,直奔河口!”
“是。”
“周耀武何在?”
“末將在。”
“令你領一千人在賈逵身旁策應。”
“是。”
“鐘寶材何在”
景泰有條不紊地布置了軍隊戰術。
韓琦那邊布置的是戰略。
分兵兩路,一路主攻一路佯攻,是為了完成朝廷給予取青塘和卓啰和南的戰略任務。
而景泰這邊就得布置戰術。
張亢率領主力五萬大軍,他這邊帶了一萬人,加上蘭州城本來就有的三千人,就屬于主力大軍的前軍部隊。
前軍又有先鋒,如此整個軍隊就形成了前后相連,井井有條的步驟。
但實際操作還是要看主將布置,否則一旦前后距離太遠,來不及馳援,那就屬于前后脫節,是軍機大忌。
之后景泰又安排青塘政權的兵馬擔任后勤工作,他們的部眾充當糧草補給的護衛軍,配合后方主力部隊,為前方的前軍輸送糧草。
戰術布置完成,賈逵便出了蘭州城,回答自己城外的軍營,一聲令下,便正式開始啟程,浩浩蕩蕩向西進發。
士兵們都騎在馬背上,如今大宋已經不缺馬,普通戰馬的價格甚至都已經跌到了九十到一百二十貫錢一匹,比當年景佑年間便宜了接近一半。
沒辦法。
當初遼國和西夏都對大宋實行了戰馬禁運,大宋唯一的戰馬來源就是青塘。
如今遼國和西夏被迫打開國門,放國內的戰馬出去,再加上大宋在陜西路也設置了不少馬場,戰馬供大于求,自然也就價格開始大跌。
以前陜西路二十多萬軍隊,騎兵只有兩三萬人,后來范仲淹到西北經營數年才把精銳騎兵的人數提高到了五萬。
但現在陜西路十多萬大軍,幾乎已經做到了戰馬自由,人人都能縱馬疾馳。
無數西北漢子背著長槍,腰間懸著環首刀,馬腹兩側都各種放著一個行囊,一個行囊里裝著定裝彈藥。另外一個行囊里裝了一些粗餅、水壺之類的用具。
三千輕騎出城,僅僅兩個時辰不到,就抵達了遠處河口,此地便是后世蘭州西側的河口古鎮,距離蘭州城約三十五公里。
賈逵舉目眺望,遠處河口南岸密密麻麻扎著數百頂帳篷,根據斥候來報,李元昊在這里駐扎了一萬余人馬,其余西夏軍隊則是在西面的邈川城和北面的卓啰城。
遠處曠野上數十名西夏騎兵在小山坡丘陵上遠遠地看著他們,其中有人吹響了號角,蒼涼的號角聲音傳遍荒野。
“殺!”
賈逵拔出腰間的刀,直指遠處河口南岸的西夏營地。
身后千騎卷平岡,塵煙四起繚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