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五年六月下旬,眼看八月秋闈在即,兩年一次的科舉大戲即將再次上演,汴梁又變得十分熱鬧起來。
大通門外,車水馬龍。水門處不知道多少船只,順著運河飄搖進了城池。
碼頭邊人山人海,招牌林立。成群結隊的碼頭工人來來往往,將船上的貨物搬到富國倉、萬盈倉、廣濟倉、廣盈倉等數個大型倉庫里。
這些倉庫聚集了全汴梁百姓,乃至要發往河北、陜西諸路的糧食、茶葉、鐵器、布匹,可謂是一國之命脈所在。
晌午時分,幾艘大船徐徐靠岸,船上一名中年男子帶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走下了甲板。
青年站在碼頭四處觀望,見到這熱鬧與繁華,不由自主地道:“爹,孩兒數年沒來東京,怎么東京變成眼下這樣,倒是讓孩兒覺得陌生。”
中年男子笑道:“如今汴梁早就變了模樣,外城現在都快變成內城了。剛才你來的路上沒見到嗎?城外如今也都是人與街道。”
青年男子撓撓頭,有些驚訝地道:“這短短不過九年時間,沒想到開封人更多了,街道也變得更擠了,等會.”
他忽然目光一轉,望向河對岸的一處空地,失聲道:“那是什么?”
中年男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那邊是汴水以北,大通門東大街,玉仙觀的南面空地位置。
大量工人正在搭建鋼筋,砌出磚瓦,涂上水泥,修出一棟五層高的樓房。
“好像是東藏庫的衙署在修建吧。他們用的東西叫做水泥,是官家前幾年發明出來的,現在全汴梁的衙署、公宅都用這個建,可以修五六層樓高。”
中年男人解釋了一句,隨后又道:“為父也曾經托人打聽過這水泥怎么做,若是用來修繕房屋豈不是更好?然這東西要礦,即便是朝廷也只能小規模制造,難以大量研制,殊為可惜。”
開封水泥廠就建在西城外,但開封沒有鐵礦、石灰石以及黏土礦,需要從外地搞原材料進來,然后人工攪拌臨時現場制作。
這樣不僅效率低,而且產量也不高,只能用來做這點房屋建設。
沒辦法,要找到這三種礦物恰好在一起,同時又得滿足交通便利,運輸容易的問題實在是太難。
畢竟水泥這玩意兒,你做好之后,如果不用很快就會凝固。
所以最好是三種礦產地離得不遠,把原材料集中之后,將它們混在一起打成水泥粉,等用的時候再加水就行。
否則光靠從各地把原材料運過來再在廠里制作,成本還是高了點,導致暫時無法量產。
不過以后蒸汽機普及,出現火車讓交通更加便利之后會好很多。
到時候就可以通過拉原材料的方式集中在水泥廠,再把原材料放一起,用蒸汽機鍛壓成粉末,往麻袋里一裝,發往各地,就成為了水泥。
不得不說,科技真就是第一次生產力。如果沒有工業動力的話,即便數理化知識再豐富,也終究是個農業社會而已。
年輕人一臉茫然地看著那邊正在熱火朝天建房子的工地,喃喃自語道:“大宋真跟以前不同了。”
“那是,當今的官家圣明,知院殺伐果斷,鎮壓宵小。范相公用兵如神,又能治國有方。而咱們的官家更了不得,簡直是神人在世。”
旁邊有個路人聽到父子倆對話,見他們是外地來的,笑著指著遠處一個在河邊洗衣服的婦人道:“看到那女子手里的東西了嗎?那叫肥皂,比以前的皂角好用多了,那就是官家發明的。”
“那也是官家發明的?”
年輕人大驚。
他聽到父親說官家發明了水泥還很驚訝,畢竟聰明人愛琢磨,發明一兩樣東西倒也正常,但若是很多東西都是那人發明,那簡直是天縱之才了。
“不止呢,還有新的漚肥法、醫館用的那什么大蒜素、牛痘防天花、白糖、蜂窩煤”
那路人掰著手指頭數道:“特別是那蜂窩煤,真的很好用,現在家里燒水都用這個,比以前省了不少柴火。其它的我也不知道了,若是小郎想知道的話,就去找幾份以前的報紙看看。”
得益于趙駿筆記本電腦里有不少穿越歷史,趙禎就以在穿越里找發明為由,要走了筆記本電腦。
他現在每天只干五件事——上早朝,上午看,玩玩筆記本電腦。下午崇政殿常例開個會,然后去后苑搞實驗,晚上和妃嬪敦倫。
就這樣幾年下來,還真讓他在歷史里找到了不少好東西。
除了玻璃缺乏蘇打不能造以外,元朝出現的白砂糖黃泥水淋脫色法,十八世紀出現的牛痘防天花法,甚至連蜂窩煤配方都搞出來。
連趙駿都不知道蜂窩煤怎么搞,他在今年三月份的時候偶然翻到了一本里居然有記載。得知了完整的蜂窩煤制造配方之后,趙禎如獲至寶,迅速在后苑自己開始進行實驗。
除開前兩天花時間做了一個蜂窩煤模具以外,剩下的僅僅只用了一天時間,他就通過加入各種原材料,按照比例分配,成功地研制出了蜂窩煤。
于是朝廷在五月份就興辦起了蜂窩煤廠,唯一可惜的是現在正是夏天,蜂窩煤作用不如冬天大。
但就算是這樣,也引起了很多百姓購買。
畢竟隨著汴梁人越來越多,城外的森林都快被砍伐一空了,柴價和炭價越來越貴,往往需要從很遠的地方運柴進來才能滿足百姓的需求。
有價格低廉且耐燒的蜂窩煤,還有附帶的煤爐賣,又有報紙宣傳,百姓自然愿意嘗試一番,看看效果。
只是說是價格低廉,其實也只是跟柴火比起來稍微便宜那么一點點。
汴梁的生活成本還是太高,柴炭價本來就貴。
主要在于汴梁也不產煤炭,還需要從外地運來,因此想要大范圍生產蜂窩煤,繼續降低價格,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可能真正普及的話,大抵要到年底去了。
并且柴炭也是很多打柴人、燒炭翁的衣食所系,朝廷也不能一刀切,只能先一步一步地規劃過度,不可能馬上就大規模生產。
但即便如此,路人的話也讓年輕人震驚不已。
現在東京的變化確實讓人難以想象,跟九年前的汴梁完全是兩個地方,不僅城市規模擴大了很多,就連街道布局,城市建設也變了太多,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當今的官家,還真是神人啊。
青年人感嘆了一聲,隨后與父親一起踏入了這車水馬龍之中。
暮夏的陽光照在街道上,明明熾熱的天氣卻絲毫擋不住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
鱗次櫛比的街道比以前更加繁華了不知道多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各坊市間掛著絲帶在風中搖曳。
“小食勒,涼食勒,便宜又好吃哦。”
“新鮮的米糕,新鮮的米糕,客官要嘗一嘗嗎?”
“冰糖葫蘆,有好吃的冰糖葫蘆。”
“西域來的香料咯,快來看一看,都是各色的好料子。”
“今年最好的夏茶,剛采摘的夏茶,還嫩著呢。才剛炒出來,來聞一聞這茶香。”
小販們賣力吆喝著,各種各樣的飯香、茶香、香料以及其它不知道混雜了什么香臭的味道撲鼻而來,給人一種雜亂的感覺。
父子二人穿過大大小小的街道,差不多到了飯點,距離他們的店鋪還有點遠,中年男人問道:“當世,餓了么。”
他話剛說完,附近一個店小二立即湊了上來,露出討好的笑容道:“客官,遠道而來,若是餓了,小店有茶水、糕點、飯食,應有盡有,還有海外來的新胡椒炒菜哦,知院最喜歡吃這個。”
“胡椒炒菜?”
年輕人聽到這句話,頓時來了興趣,聞著飯鋪里傳來的香味,就說道:“父親,我剛好也餓了,我們進去吃飯吧。”
“好嘞,客官里面請,是一樓大堂還是二樓靠窗?”
“二樓吧。”
“掌柜的,客官兩位。”
店小二吶喊著。
飯店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店外攤販林立,人潮涌動。
父子二人被引到了二樓靠窗邊。
點完菜后,年輕人望向窗外,在高處更能看清楚此時汴梁的風景。
他看到在北面有一棟高樓正在豎起,約有五層樓高,除了七層的繁臺寺塔以外,這已經是最高的磚樓了。
而且它外面涂了紅漆,造型并非方方正正,而是圓形筒子樓設計,上面還有斗拱飛檐,打眼一看,還以為是相國寺的廟堂,可又完全不一樣。
“當世,看那邊。”
中年男人忽然指著遠處連排數棟的高樓,感慨道:“是樊樓,當年為父還帶著你來過,卻又很快走了。”
“是啊,當時孩兒差點釀成大禍。”
年輕人感慨。
他正是馮京,時隔九年,再次回到汴梁。
中年人便是馮式,他說道:“此番回東京是為了參加科考,這段時間伱可以在家中的店鋪讀書,也可以出去游玩找找同窗,但切記謹言慎行。”
“是。”
馮京應了一聲。
當年他被父親帶著離開開封,回到老家廣西滕州之后,就開始發奮讀書。
過了幾年馮氏的生意有所變動,就落籍去了湖北鄂州。
他在鄂州繼續讀書,準備科舉考試。
結果馮式打聽到朝廷最近幾年大力發展科學教育,已經在科舉當中加入數學,而且有風聲會加入化學與物理。
但馮京之前并沒有讀朝廷開設的公辦學校學習數理化知識,這顯然可能會造成以后他考不上進士。
所以原本馮式是想讓馮京再沉淀幾年,把學識弄得扎實一些再考科舉,現在也不得不提前參加科舉,免得將來科舉加入化學和物理,他考試失敗。
幸好作為商人家庭出身,馮京對數學頗有研究,因此哪怕現在科舉又加入數學,以他目前的學識水平,應該也沒什么大礙。
父子二人又聊了一會兒其它的事情,馮式是做茶葉生意,每年往返于開封和鄂州,倒是習以為常。
馮京則是十分好奇,感嘆于這短短九年時間,開封府如此大的變化。
正在這個時候,樓下蹬蹬蹬上來個孩子,身上背著背包,手里搖晃著一張疊起來的大紙,喊道:“賣報賣報,朝廷又有新政了,朝廷又有新政了。”
“什么新政,快給我拿一張。”
“我也要。”
“來,給你五個銅板。”
二樓的顧客們聽到報紙,馬上就紛紛購買起來。
最近幾年報紙的價格也下降了不少,從最開始的十多文,現在只要五文錢一份。
目前不說京畿路,整個河南都是報紙的覆蓋范圍,開封周報如今也變成了大宋日報,在北京大名府,南京應天府都有分部。
百姓們看報的熱忱很高,即便是販夫走卒,也時常會買一份。有人關心國家大事,有人喜歡看里面的小笑話,還有人喜歡看里面的詩詞歌賦,以及連載。
等報紙允許私人開設之后,這個行業將遍地開花,迅速向全國發展。
“拿一份來。”
在小孩路過馮家父子桌旁的時候,馮式要了一份。
附近其他桌的客人已經看了起來。
“喲,今天的報紙內容改了,這些字怎么都變成了咱們平日說的白話了?”
“上面不是說了嗎?知院要全面實行白話文改制,各類官府出臺的公文、政策,都要用簡單易懂的方式告訴百姓。”
“這有啥用,很多百姓大字不識一個,就算寫成白話文,該不懂還是不懂。”
“也是,反正不關咱們的事。”
“哪不關啊,咱們好歹認識一些字。但有時候一些古文也不識全,這變成白話不就簡單多了?”
“好像有點道理哈。”
諸多食客議論紛紛,覺得這事好像也沒那么重要,因此倒是沒有多做在意。
唯有馮京這邊,看了今天的報紙,露出深深的思索。
馮式知道自己的兒子向來聰明,便問道:“當世,你又瞧出什么了?”
“朝廷要有大動作了。”
馮京放下手中的報紙,扭過頭看向窗外,平靜地說道:“這白話文改制,怕就是個開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