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李元昊只能這么做。
一是趙駿已經跟范仲淹說過,歷史上李元昊就是這么干的。
二是通過分析觀察,就會發現李元昊其實根本沒有多余的選擇。
宋夏戰爭,宋國擺明了是龜縮防守打國力消耗。
如果是遼國,那肯定是步步為營,大軍壓進,蠶食大宋邊境,同樣修筑城墻,兩軍對壘。
這樣就是以勢壓人,打的就是雙方底蘊,之后才能拼軍隊戰力。
到時候遼國也在邊境有了城池和駐地,糧草運輸補給方便,他們就可以不斷派遣騎兵,進入敵后作戰,摧毀宋軍的后勤補給,完成國家級的勝利。
然而西夏做不到啊。
西夏巔峰期人口才三百萬,現在還沒到巔峰期,人口了不起也就一兩百萬,你讓西夏怎么去修筑城池,怎么步步為營?怎么糧草補給?
所以李元昊唯一能做的就是劍出偏鋒,打一槍換個地方,尋找宋軍的薄弱處,發動偷襲,一擊得手后立即撤退。
而知道了李元昊的打法那就簡單許多,從地圖上看,就如同上帝視角那樣,能夠清楚地看到,首先是秦鳳路,那邊是李元昊用腳指頭想都不可能去打的地方。
秦鳳路地盤西至后世西寧,東至蘭州,是后世甘肅天水地區,打這里山高林密,路途遙遠,后勤補給困難,根本沒法長途奔襲。
其次可以選擇的就是鄜延路的延安府,當時綏德軍還未置,所以邊境全是延州的區域。但這里已經被老范修成了鐵桶,十里一座烽火臺,二十里一處堡壘,延州城更是堅如磐石。
至于環慶路也是一樣,范仲淹任命他的好友滕宗諒為環慶路都部署,曹琮為環慶路馬步軍總管,又有趙振為環慶路副都總管,種世衡為環州部署。
這些人嚴格按照他的命令,做好防備工作。
因此在老范的眼里,李元昊可供選擇的就只有涇原路。
但涇原路實際上是個陷阱,外圍看似空虛,幾乎沒有多少碉堡、烽火臺,可老范很陰險地在鎮戎軍、德順軍、渭州一帶,差不多是在后世固原市六盤山地區,修筑大量堡壘。
這樣西夏軍一帶,立即就會被無數堡壘給牽制住,此時環慶路的援軍過來,立即就能把西夏軍隊包餃子。
元昊顯然也清楚這一點,所以聲東擊西,想要偷襲派出援軍后空虛的環慶路。然而范仲淹卻預判了元昊的預判,已經洞悉了對方的想法,自然也就沒有多少顧慮。
現在甕中捉鱉的格局已經出現,環慶路成為了甕,那么誰才是那個捉鱉人呢?
范仲淹目光在手底下諸多將領間穿梭。
他手下目前有樞密使王德用,王德用是個老將,派他過去肯定沒問題。
但一來王德用年齡確實大了,今年已經六十歲,只適合做后方指揮,親自上前線還是不太好。
二來老王在軍中威望很高,按照宋朝對將領打壓的制度,已經不能再親自領軍作戰。
那除了王德用以外,就只有鄜延路副總管劉平,鄜延路馬步軍副總管任福,鄜延副都總管石元孫,麟府路兵馬鈐轄王仲寶,鄜延路兵馬鈐轄許懷德等幾個大將了。
其余狄青、郭遵、周美、折繼閔、張岊、王信、范恪等人,實際上此時還只是下級軍官,如巡檢使、都虞候之類,不具備獨領一軍的能力。
另外金明寨部都監李士彬、鄜延路兵馬都監桑懌、延州兵馬監押馬懷德、延州兵馬監押苗京等人則屬于中級武將。
宋代將領級別混亂,上下指揮不明確,但總體上以都部署、副都部署、部署、副部署、鈐轄、監押、都監這樣的上下分級。
這次領兵前往環慶路夾擊元昊很重要,必然要派大將去。劉平作為鄜延路轉運使兼鄜延路副總管,職務最高,由他去合適。
但范仲淹考慮到趙駿曾經給他講過劉平糟糕的指揮,便按下了這個想法。
要不是劉平進士出身,且歷史上在三川口之戰中死戰不退,保全延州,沒有投降敵軍,老范都想把他調走了。
劉平不合適,任福和石元孫也不太行,歷史上這倆也敗了。
王仲寶跟許懷德不錯。
但環慶路要保,延州也要大將在,他們倆現在擔任著延州北面的防御重任,把他們抽調走了,延州北面的安龍寨、永平寨就空虛了。
所以范仲淹思來想去,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現延州知州兼部署張亢。
此人歷史上是涇原路兵馬鈐轄。
趙駿后來跟老范聊宋夏戰爭時曾經提過他,說這個人比較勇猛,多次進攻西夏,打得西夏不敢入關。
最重要的,拋開趙駿提過這個因素,張亢自己的履歷也比較厲害。
他是天禧二年的進士,雖然是進士出身,但喜歡軍事,在天圣年間,主動調請為鎮戎軍通判。
還曾經在李德明死的時候,上言皇帝,提出預警建議,告訴朝廷李元昊很有可能反叛,突然襲擊大宋,希望朝廷早做準備。
并且還上了十多章策略建言。
從這里就說明張亢對西夏反叛的事情早有預見,是一位能文能武,富有謀略的人才。
因此前年范仲淹上任西北,就把當時安肅軍知軍張亢調了過來,算是平調從遼宋邊境的知州變成宋夏邊境的知州,并且授予一定兵權為延州部署。
不過此時張亢并未參加會議。
因為這個月龐籍又從后方派送一批糧草過來,由鄜州知州薛向負責送往延州,張亢作為延州知州,肯定要親自領兵去接應。
覺得張亢適合作為此次出兵的將領之后,老范也沒有遲疑,立即安排劉平去接應糧草,把張亢換回來。
翌日。
張亢從延州南面的甘泉縣快馬加鞭趕回。
延州城外,范仲淹已經在等著他了。
今天早上,他收到了的環慶路安撫都監盧守勤以及巡檢劉懷忠的信,說元昊在進攻拷栳寨。
當時環慶路那邊,種世衡駐守在通遠,那里離鎮戎很近,所以如果環慶路支援涇原路的話,那就只能是種世衡去。
而滕宗諒和曹琮、趙振三人作為環慶路最高文官和軍事長官,駐扎于慶州安化城。
那里離保安軍比離延州還遠,因此前線的金湯城守將盧守勤和拷栳寨守將劉懷忠自然是第一時間把消息送到延州來。
得知李元昊來得這么快,范仲淹也不敢怠慢,一邊組織起早就籌備好的軍隊,一邊等著張亢回來。
此刻城外,四十歲的張亢風塵仆仆,一路疾馳到南城外的亭邊,翻身下馬,走到范仲淹面前拱手道:“相公,急召下官回來,是有緊急事嗎?”
“不錯。”
范仲淹說道:“元昊寇邊,以佯攻涇原路,實攻環慶路,此刻戰況緊急,你必須立即領軍前去。”
“下官領命!”
張亢就覺得眼睛都亮了,當了那么多年文官,可他最喜歡的還是當馬上將軍。
哪怕他多次在邊境為官,可終究沒有親自帶兵打仗。
現在機會終于來了。
范仲淹雖然知道他歷史上是個猛男,但也不敢掉以輕心,而是叮囑道:“你雖在邊境多有為官,然這是第一次領兵,還是要小心為上。”
張亢說道:“請相公放心,下官必定不負相公所托。”
“嗯,好。”
范仲淹沉聲道:“元昊在我軍中多有內應,大隊人馬出動,他必定知曉。因而我只能給伱派八千騎兵,這些都是我這兩年訓練的精銳騎士,此間延州指揮使狄青、麟府巡檢張玉、麟府路都巡檢使折繼閔都是我從汴梁帶來的精銳之士,你可重用。”
“是。”
“好了,兵貴神速,不可怠慢,即刻出發。”
“是。”
張亢應下之后,按照范仲淹的指示,馬上往西前往伏龍山。
由于李元昊在西北邊軍中內應太多了,范仲淹不敢白天讓士兵們出發,只能昨夜晚上出營。
現在已經到了延州西面的伏龍山,等到張亢到,就能即刻啟程馳援拷栳寨和金湯城。
嚴格來說延州離保安軍其實非常近,保安軍屬于鄜延路,定邊軍屬于環慶路,在地理位置上,延州援軍比慶州更快。
何況還是騎兵。
張亢帶著八千騎兵,這些人都是范仲淹巡邏的騎兵投手,腰間個個揣著幾顆手榴彈。
大宋準備這么些年,火器司那邊削減了其余火器的制造,全力打造手榴彈,并且還根據趙駿的指示,曾公亮正在研發火炮。
只是火炮這東西畢竟比手榴彈危險得多,一次炸膛造成的后果可能就是幾個人的傷亡,因此進展比較緩慢。
但有手榴彈就已經是劃時代的東西了。
此刻保安軍那邊戰況正激烈,李元昊不是不知道延州會馳援,因此他實際打的還是定邊軍,只要把種世衡調走,突破了定邊軍,他就可以威脅環州。
不過正因為延州那邊會馳援,所以李元昊一定要集中主力先把保安軍這邊拿下,阻攔延州的援軍,他才能夠向環州進軍。
到時候種世衡肯定會回環州回防,李元昊就能夠圍點打援,對鄜延路以及環慶路的援軍猛攻。
歷史上他就是這么做的,三川口、好水川、定軍寨,分別包圍延州、懷遠、劉燔堡,引誘宋軍來援,三次設伏,三次大敗宋朝,使得宋朝被迫簽訂條約,承認西夏建國稱帝。
栲栳寨,后世陜西省延安市志丹縣,如果站在城外向南看的話,看到的不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或者高聳入云的大山,而是起伏上下的丘陵。
這里是黃土高原,正是開春,那些最高不到百米,矮的不過數米的小山丘陵像是波浪般連綿,宛如一顆參天大樹延伸出去的繁茂枝葉,雖然不似平原那般一目千里,卻也是波瀾壯闊,自有西北盛景。
李元昊騎在馬背上,立于栲栳寨東北面四五里外的一處高坡上,遙望著東南方。
呼嘯的西風烈,吹得軍旗風中作響。
在他西南方的位置,三萬西夏大軍正在猛攻栲栳寨,驍勇善戰的西夏軍隊發出野狼般的嚎叫聲音,緣著木梯向上攀爬,外圍的兩處寨墻已經失守。
不過栲栳寨守將劉懷忠雖然只有五千人,可作戰意志還是非常頑強,憑借著營寨與西夏軍展開殊死搏斗。
李元昊這次可謂是傾巢而動,十余萬大軍,涇原路方向由大將野利遇乞領約四萬余人佯攻,金湯城方向則由野利旺榮帶兩萬人進攻,他自己帶三萬人直取栲栳寨,剩余還有約三萬人在后方壓陣。
這樣即便是宋軍來援得快,他也可以立即撤退,有接應的人馬在后方。一旦宋軍援軍到之前,栲栳寨和金湯城被破,那他就可以在東面阻攔延州援軍,主力直接殺奔環州。
不得不說,作為宋夏戰爭的主角之一,李元昊確實精明強干,這一整套戰術設計一環扣一環,如果遇到范雍這貨的話,估計此時延州都快危險了。
然而范家人亦有差距。
范仲淹可比范雍強得太多,早就摸清楚了元昊的計謀,不僅派了秘密部隊,而且還迅速調動慶州、原州方向的兵馬,展開反擊。
等到晌午時分,栲栳寨已是搖搖欲墜,從前日開始,西夏軍猛攻,劉懷忠屢次拼死作戰,打退敵人進攻,但寨門漸漸失守,為此他不得不干脆用軍中儲備的一些火藥和油脂,燒了前寨門,退到了后寨。
眼看日落之前,栲栳寨估計要被攻破,便在此時,李元昊見到西南方向,塵煙滾滾。黃土高原樹木較少,因而站在高處看得非常遙遠,那煙塵至少在十幾里開外,估計得半個時辰才能到。
“宋軍援軍到了,居然這么快.”
李元昊皺眉,隨后說道:“去問問從順那邊還有多久攻破。”
“是。”
騎兵便連忙過去。
從順全名嵬名從順,是李元昊的族弟。
但此人軍事才能一般,打仗全靠李元昊指揮,目前李元昊在山上觀看整個局勢,進行統籌謀劃,前線則由嵬名從順負責。
很快士兵回來稟報道:“將軍已經攻破了宋軍前寨,現在正在進攻后寨,天黑之前能攻破。”
“廢物!”
李元昊大怒,“一個小小的栲栳寨打了三天還沒打進去!”
騎兵諾諾不敢言。
然而現在生氣也沒用,此時宋軍來襲,眼看栲栳寨要被攻破了,現在撤軍自然是功虧一簣。
所以稍微遲疑之后,李元昊立即勒馬下山,開始召集士兵準備御敵。
與此同時,張亢帶著八千騎兵一路疾馳,延州到栲栳寨就相當于后世延安到志丹縣,不過90多公里,本來就不算遠。
他們從早上出發,下午就到了。
馬匹耐力不行,如果長途跋涉的話,其實跟步兵差不多,而且還需要大量的草料和豆餅來維持戰斗力。
但短途奔襲就是騎兵的強項,特別是范仲淹根據趙駿的描述,打造出了馬蹄鐵。
這只秘密騎兵隊伍,單獨訓練,單獨裝備,讓西夏人雖然知道他們的存在,可完全沒有他們的情報,以至于連李元昊也沒有想到宋軍支援這么快。
不過他看天上的煙塵就能判斷敵人來的數量不多,他有三萬騎兵,即便不能打,想要撤退還是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趁著對方尚未到來,李元昊迅速抽調了約一萬五千的兵力,開始在曠野上列陣。
等到半個時辰過后,李元昊就已經重新排列好隊伍,他判斷敵人一路馳援過來,沒有機會得到休整,因此戰斗力肯定不強,不如先下手為強,直接突襲過來,打對方個措手不及。
想做就做,李元昊在集結好部隊之后,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彎刀,看向身后密密麻麻的騎士,再扭過頭望向遠處起伏不定的丘陵上,隱隱約約已經見到對方先頭部隊,不再遲疑,喝道:“列陣,隨朕殺過去!”
“殺,殺,殺!”
西夏軍隊發出刺破蒼穹的嚎叫,諸多黨項人嘴里不斷呼喝出各種奇怪的吶喊聲音,然后雙腿狠狠地拍打馬腹,向著東方迎擊而去。
而此時,張亢已經到了不足栲栳寨五里外的山坡上,剛才李元昊站的那個山坡此刻就已經有了宋軍出現,漫山遍野的宋軍形成數個陣型,占據了周圍幾個小山頭。
他們現在確實非常疲憊,雖然只是一日路程,馬匹也有馬蹄鐵保證腳不受傷,問題是這樣奔跑對騎士和馬匹的消耗還是非常大,很多士兵跟馬都大口喘息,望著遠處西夏軍,幾乎要累癱在地上。
便在這個時候,他們就已經見到了遠處浩浩蕩蕩的西夏軍蜂擁著向此間襲來。
歷史上劉平、石元孫、任福、葛懷敏等人就是這么敗的。
那么為什么明知道這樣奔襲會導致自己士兵疲憊,張亢還要這么做呢?
就看到他望著襲來的西夏軍隊,目光保持著從容,不斷喝著士兵們占據周圍的丘陵山崗,居高臨下。
也幾乎是在西夏軍奔馳著,一路要順著小丘陵的緩坡沖上來之際,他讓傳令兵吹響了號角。
“嗚嗚嗚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劃破天際,宋軍士兵們從腰間摸出一個東西,拉響之后,猛然向山下丟去!
給西夏軍看個大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