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之上,鴉雀無聲。
那幾個草人,已是粉身碎骨。
原地留下了一個土坑,稻草以及木屑四濺。
塵土飛揚當中,最前面那個引燃引線的工匠,甚至能夠感覺到灰塵撲面而來。
后面簇擁過來大量工匠,都想圍過來瞧熱鬧,被禁衛軍攔住。
曾公亮等人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他們作為火器司的人,除了曾公亮以外,原來基本上都是廣備攻城局的官員和匠人。
火器的威力他們自然是清楚的。
即便是霹靂火球,裝上三四斤火藥扔出去,動靜怕是連這點三分之一都沒有。
因為霹靂火球傷人一是靠陶瓷瓷片,二是靠里面放的毒藥,炸了之后會冒毒煙,從而攻城來用。
歷史上趙光義消滅北漢的時候,就是用的這個東西攻城,而且是放在投石車里砸出去。
但眼下這一斤火藥造成的威力,遠比霹靂火球大得多,甚至比目前大宋軍械所所有的火藥武器造成的殺傷力都要高出數倍。
如果其它所有的火器全都用這種火藥的話,那威力就不知道有多大。要是制作成可以投擲的炸彈,那.
這太可怕了。
此刻眾人臉上滿是震驚,驚訝于黑火藥居然有這么大的殺傷力。
唯有趙駿勉強保持滿意。
宋代的火器一直不厲害,雖然花樣多,種類繁雜。
但殺傷力感人,實際造成的效果還不如冷兵器,所以發展一直有限。
那么造成這些的原因是什么呢?
原因有兩點,一是花里胡哨,在火藥里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降低了火藥本身威力,使得火器的制造發展停滯不前。
二是火藥配比不對,根據《武經總要》記載,當時硝、硫、炭的比例依次是50.6、26.6、22.8。再加上少量別的東西,產出的火藥自然威力小,基本上只能用來放煙花。
基于這兩個原因,火器制造可以說困難重重。
這是基礎沒打好的問題,就好像在算一道算術題,你學的是一加一等于三,那么無論怎么算,最后的答案都是錯誤。
在這種情況下,將來就算研發出了火槍和火炮,以純度和配比不對的火藥發射,也造成不了多大的殺傷力。
所以趙駿的出現,就相當于直接把原本缺失的基礎填不上,直接節省了宋朝幾百年的火藥研發時間。
而且威力是黑火藥的極限。
抗戰時期,我軍的手榴彈也是黑火藥造成,裝量約要750克。
但由于抗戰區物資緊張,手榴彈裝載火藥的數量也會缺斤短兩,更別說還會給雞蛋清做威力更大的顆粒火藥。
因此能夠造成眼下的威力,其實已經比我們抗戰時期的手榴彈還要好。
至少做出成品后,殺傷力要比抗戰手榴彈大得多。
雖然不如化學炸藥,可放在冷兵器時代,那就純粹的降維打擊,欺負欺負西夏和遼國,應該就沒什么問題了。
唯一的麻煩就是——比較費雞蛋。
這可不是后世雞蛋供應充足的年代,根據《宋史食貨志》記載,宋真宗到宋仁宗前期,由于小冰河時期結束,加上剛剛完成了占城稻的農業革命,物價相對比較低廉。
米價波動較大,大概1000100文一石,雞蛋價格波動基本在1250文一斤之間。
北宋中葉一斤大概640克左右,按每枚雞蛋50克重量,基本上就是一到五文錢一個。以景祐年汴梁米價在300文左右一石算,一個雞蛋在貴的時候能買一斤大米了。
因此如果全做顆粒火藥的話,成本還是非常高。
當曾公亮把這個問題說給趙駿聽的時候,趙駿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以后普通火器就用普通純黑火藥,只有做手榴彈再用顆粒黑火藥。”
“何為手榴彈?”
曾公亮頗為不解。
趙駿解釋了一下,隨后說道:“黑火藥的秘方一定要保密,萬不能讓敵國知道,否則會用來對付我們。現在只有你知,我知,還有那名工匠,若是傳出去,你與那名工匠都要掉腦袋。”
曾公亮翻了個白眼,那為啥伱不掉腦袋?
不過他也知道趙駿說的是對的,于是點點頭道:“是。”
趙駿隨后招了招手,示意那名工匠過來。
那工匠還處于剛才的爆炸震驚當中,見趙駿招他,便連忙走了過來。
他大概四十來歲,穿著還算體面,宋朝的手工業從事者是比較賺錢的,像他們這樣的工匠每個月也有三四貫收入,賺得也不少。
從曾公亮對待趙駿的態度這人就知道眼前的是個大官,便點頭哈腰道:“大官人。”
“這是宋國公。”
曾公亮介紹了一句:“如今是為權知政制院。”
工匠先是一驚,然后連忙拱手作揖道:“小人見過知院。”
雖然是在廣備攻城局做事,但當時的工匠又不是被養在監獄里,下班后各回各家,自然知道汴梁市井消息,也知道如今這位知院的鼎鼎大名。
“嗯。”
趙駿點點頭道:“你叫什么?”
“小人叫李誠,因排行第二,大家都喚我一聲李二郎。”
李誠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好。”
趙駿說道:“以后你就是火器司火藥監監班從九品,從今天開始,火藥的配方只允許你一個人知道,其余人就算配置火藥,你也必須讓他們分別做工序。”
李誠先是大喜,因為這個監班雖然也就是個班長的職務,但也是入了品級,不是吏也不是匠,而是實實在在的官員,他以后也能穿青色官服了。
但他轉而又為難道:“知院,這火藥工序非常簡單,即便把工序分開,有經驗的人只要看看原料,大抵就能做得出來。萬一遇到有心人,找各自制作工序的工匠問問,配料也能集齊。”
“唔。”
趙駿一想也確實是這樣。
純黑火藥總共就三個原材料,比例也是固定的,即便分開出三道工序,既配硝石、硫磺、木炭各一個工藝,可工人們知道比例,分開詢問一下就行。
遼國和西夏在大宋有不少探子,一旦黑火藥在戰場上展現出了遠超以往大宋火器的能力,恐怕很快就會被敵人察覺。
除非把工匠們都關起來,不允許他們與外界接觸。
想到這里,趙駿就扭頭對曾公亮說道:“明仲先生,可否在東作坊開辟一個獨立院落群,安置匠人和家屬,由軍隊在外圍保護,不許他們外出,但坊內自形成一個街市?”
“知院的意思是把工匠們集中起來?”
曾公亮問道。
“嗯。”
趙駿點點頭:“一切物資從外面送,隔絕消息內外進出。坊內的衣食住行,都由朝廷供養,甚至還可以建立學校,讓工人子女免費入讀。”
這就是后世工廠模式。
七八十年代很多老工廠內部就是個獨立王國,有一切設施,工人都不需要外出,還有附屬的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幾乎包攬了工人的一切所需。
“好。”
曾公亮點點頭道:“只是這所需的費用.”
“我會找蔡相批下來。”
趙駿說道。
軍械用品也屬于軍費開支,大宋軍費開支是大頭,也不差這一點了。
有了趙駿的承諾,曾公亮就說道:“此事我會辦妥。”
“那就有勞明仲先生了。”
趙駿點點頭。
隨后他又在曾公亮的帶領下,視察了火器司其它地方。
由于朝廷的重視,火器司被從軍器所單獨拎了出來,直屬于政制院,在原有的基礎上被劃了很多地盤。
而且還增加了不少部門,如原材料部門、研發部門、制造部門、演示部門等等。
外圍甚至還有軍隊保護,可見政制院對火器的重視程度。
基本上有了純度比較高的黑火藥之后,未來還會對火槍、火炮進行研發,以后也能制造出更多更好的新式武器出來。
視察完了火器司,下午一點多鐘回到了政制院。
上午的公務已經處理得差不多,老頭們吃了午飯后,要么在休息,要么還繼續在辦公,政制院里靜謐得像是夏日悠閑的時光。
不過最近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即便是大中午,陰云也遮蔽了天空,不似夏日那樣熱得讓人煩悶。
回到院里,范仲淹迎了上來,趙駿知道他可能是有話對自己說,便停了收拾筆記本電腦,然后準備去后苑給孩子們上課的心思,與他一起在院子里走走。
政制院雖是大慶殿后閣,可左右各有大院,稱為東西二挾,院子里還有小院落,庭中樹木參天,兩個人一起在回廊下慢慢篤步。
“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如今汴梁的黑惡勢力幾乎一掃而空,剩余的人全都躲到了地下去。”
范仲淹雙手背負在身后,像個小老頭一樣說道。
趙駿點點頭道:“這些人在上面的生存土壤已經清理干凈,也是時候對下面開始動手。”
“你準備得怎么樣?”
范仲淹問。
這些東西他布置得沒趙駿那么深。
至少他沒有派臥底下去。
現在對下面可謂是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趙駿說道:“我的人畫了大量地圖送上來,各個據點都已經標注清楚,關押受害者的地方也都找到。現在下面可不太平,他們那些人內斗也很嚴重。”
“他們也在內斗?”
范仲淹驚訝。
趙駿笑道:“都被掃到下面去了,里面的物資會比較緊缺。”
“那些受害者可怎么辦啊。”
范仲淹嘆息了一聲。
趙駿說道:“根據我的人回報,暫時沒有大事。受害者是他們的搖錢樹,也是他們的人質,他們還指望風聲過后再出來興風作浪,不會立即殘害旁人。但拖久了就不一定了,一旦物資緊缺得厲害,連他們自己都沒什么吃的,就別說普通人。”
“他們還能堅持多久?”
“估摸著兩三個月沒什么問題,說是物資緊缺,實際上他們本身在下面就存了大量的糧食,活個一兩年都不是問題。主要是剛下去的那些人沒有準備,倉促間上萬人逃下去,肯定會給糧食庫存造成壓力。”
“你是打算等他們物資緊缺之后,再開始行事?”
范仲淹皺起眉頭。
要是等到那個時候,那下面的那些受害者,豈不是要遭殃了?
“哪能啊。”
趙駿嘆息道:“你知道在我們新時代,為什么禁止賣淫嗎?”
“為什么?”
范仲淹不解。
趙駿輕聲道:“因為我們國家的法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保護人,以及保護人作為人的基本權益,哪怕違背她們的意愿。”
“不太明白。”
范仲淹搖搖頭。
趙駿說道:“比如有一位母親,孩子生了重病,馬上要死掉了,但是她沒有錢治療。那這時有人提出給她錢讓她陪睡,這位母親一定會答應,所以法律就是要保護人們在這種絕境中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孩子死嗎?這個時候奢求貞潔有什么意義?若我是母親,恐怕也會這樣做。”
范仲淹皺起眉頭。
“這是一位叫羅翔的權威法律教授舉出的例子而已,跟貞潔無關。”
趙駿搖搖頭道:“他這里舉例的是陪睡,但現實中可能要求這個母親做更過分的事情,承諾也未必兌現,即使兌現了,就不是這個母親想停止就能停止的了,法律要每個人有人權地活著,這才是法律的根本意義。”
“那孩子怎么辦?”
“總是有其它辦法,比如社會援助、公益籌款、國家醫療保障等等。”
“能做到嗎?”
范仲淹想起了大宋,別說一個陷入困境的貧窮母親,就算是一些小有家資的地主、士紳,在面對朝廷的橫征暴斂時,都那般蒼白無力,很多地主士紳都造反,可見想達到那個程度有多難。
“再難也得努力去做,哪怕現在沒有這個條件,也要向著這個方向前行。”
趙駿說道:“所以明明只需要再等幾個月,等到下面因為沒有物資而內耗嚴重,讓他們自己死很多人的時候再進攻,會是最好的選擇。但為了保障受害者的人權,我們就必須要提前行動,這才是一個有擔當,有作為的政府要考慮的事情。”
“我明白了。”
范仲淹點了點頭,緊皺的眉頭也舒緩了下來。
他跟趙駿是一個意思。
哪怕現在確實不是強行攻打的好時機,因為下面的地形實在太復雜了,官兵出動不僅會給自身帶來損傷,而且一旦對方化整為零四處逃竄,官府根本沒有能力把整個汴梁下水道翻一遍。
到時候大量黑惡份子會逃跑,甚至可能會跑出汴梁,去別的地方流竄作案,給整個京畿路都帶來嚴重的治安問題。
但正如趙駿所說。
下面的那些畜生不是人,但受害者卻是活生生的人。
一個有擔當有責任的官府,就必須要保障下面的受害者活下來的基本人權。
那么他們就只能選擇提前動手,否則拖得越久,越是投鼠忌器。
“現在也該是時候了。”
趙駿沉吟了一會兒,隨后說道:“待會我會向陛下告個假,事不宜遲,今天晚上正式開始行動,咱們在開封府集合,商量作戰計劃。這件事除了我之外,你不許告訴其余任何人,萬不能給對方提前洞知的機會。”
“好。”
范仲淹終于等來了這一刻,情緒都有些激動起來。
他之前擔任過一年多開封府尹,最大的遺憾便是沒有收拾掉開封府和下面的那些蠹蟲。
如今趙駿的三步計劃也到了第二步,哪怕不能把下面徹底剿滅,至少也要將大量的受害者給救出來,之后再慢慢清理,總好過他們依舊在地下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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