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政制院內,趙駿正在桌案上看著公文。
統計司已經建成了。
現在天下閑官散官多的是,想抽調人手還是簡單。
政制院發下了最高文件指示,任何部門,任何單位,必須在年底前把所有數據交給統計司。
并且統計司要求調查各部門數據的時候,不允許以任何理由拖延、妨礙,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必定嚴懲不貸。
新上任的統計司知司便是那位吳育,此人雖然才三十三歲,但十多歲就中了進士,史料記載他“少奇穎博學,中進士”,而且又考了制科。
宋代的制科含金量以賢良方正科最高,堪比進士。而科舉當中最高含金量是先中進士,再考中賢良方正科。《宋史》說:自宋初以來,制策入三等,惟吳育與蘇軾而已。
所以由于他既是進士出身,又考了制科,含金量蹭蹭漲,升官速度也很快。
歷任大理寺評事、大理寺寺丞、地方縣令、湖州通判等,現在是從五品太常禮院,歷史上四十歲就是樞密副使,四十一歲為參知政事,可以說能力極為出眾。
如今只是擔任太常禮院這樣的閑散官職,便是當初在河南擔任襄城知縣時,被當時的御史劉元瑜誣陷,這才沒有上位。
否則以他在地方上出色的政績,就絕對不是去太常寺這樣沒實權的部門,而是三司衙門。
原本吳育是沒資格上朝的,但八月不是科舉嗎?
十月份就要出成績,所以最近太常寺以及禮部負責科舉的官員都要上朝匯報情況。
趙駿在朝上雖然被吳育反對,但他看官員名單和資料,看中了對方的政績以及比較剛直嚴肅的性格,就調到了統計司來。
這種人在統計司,才能夠把數據統計好,讓趙駿把目前大宋的情況摸清楚。
此時趙駿正在看三司戶部送上來的數據。
戶部有左右二曹,左曹設戶口案、稅賦案、農田案、檢法案、知雜案;右曹設有常平案、免役案、坑場案、檢法案、知雜案。
也就是左曹主管人口、賦稅、田地、司法、雜務。右曹管倉儲、賑災、徭役、市場、司法、雜務等等。
這意味著人口和土地目前都是晏殊所在的戶部管,所以資料送上來的也最快最全。
只是他看的數據卻是真宗天禧五年的數據,十多年前的東西了。
記載戶口是一千零二十九萬六千五百六十五戶,壯年男丁有兩千六百二十零五千四百四十一人,其余老幼婦孺加起來,總人口超過六千萬。
如今十多年過去,想來人口可能已經到了七千萬,難怪到了宋徽宗時期,宋朝的人口就已經到了1.1億,增長速度非常快。
然而看到土地統計就讓人頭大,十多年前統計失地流民達到了三百多萬戶,也就是接近30的人口沒有土地。
歷史上這一數字到王安石變法時期,經過他的統計達到了35以上,可見土地兼并多嚴重。
一千多萬人口要么流入城市進行手工制造業,要么造反,最終被納入廂軍和禁軍體系,造成了北宋嚴重的冗兵問題。
也難怪宋朝手工業以及商業發達,這么多人口從事這個行業,又怎么可能不發達得起來呢?
看著這些數據,趙駿臉色不太好看。
旁邊呂夷簡見到他面色不對,問道:“怎么了?”
“土地兼并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難怪王安石要變法,一千多萬人,接近兩千萬人沒有土地,貧富差距這么大,這是一顆定時炸彈。”
趙駿搖搖頭。
其余人就湊了過來,范仲淹上午在政制院當政,便馬上接茬道:“那是不是慶歷新政的同時還得王安石變法?”
呂夷簡和王曾等人就瞪了他一眼,開玩笑,一個慶歷新政就鬧得夠嗆了,再來個王安石變法?
你老范是要把大宋折騰死是吧。
“我在想一個問題。”
趙駿撓撓頭,面露難色。
“什么問題?”
王曾問。
趙駿沉吟道:“現在的問題是,北宋是有能力進行資本萌芽,從而催生出工業革命。”
“工業革命其實需要土地兼并來解放更多的勞動力,進廠提高生產力。第一次工業革命主要是礦產以及紡織業,飛梭、珍妮紡紗機和蒸汽機原理我都懂,高中歷史上的東西。”
“紡紗用的原料是羊毛或者棉花,我們國家綿羊歷史悠久,棉花從南北朝就傳入。在宋末元初,棉花大量傳入內地;在明朝初期的時候,朱元璋用強制的方法開始在全國范圍內推廣棉花。所以紡織業不是什么問題。”
“而礦產資源的話,將來把煤礦和鐵礦之間修筑運河,建立工業城市,先用蒸汽機做采礦工具,再慢慢用于工廠,建造蒸汽機器、車床之類,慢慢發展到蒸汽機時代,相信在五十年內能夠達成。”
“但這些東西的開展前提是先擊敗遼國和西夏,奠定基礎,然后在五十年內將這些東西鋪開。再用剩下的五十年輻射到整個東亞地區,完成我最開始設想的東亞一極的霸主地位。”
“也就是說,現在人力資源不缺。但工業革命至少得幾十年后才能完成,目前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口。要是不解決土地兼并的問題,大量百姓生活會很艱難。”
“要是解決了土地兼并問題,那么幾十年后又需要那么多勞動力。說不好我們才剛解決土地兼并,就迎來工業革命,那就本末倒置了呀。”
說完之后,趙駿就覺得頭更痛了。
解決土地兼并吧。
你幾十年后要進行工業革命,正需要大量勞動力。
不解決土地兼并吧。
現在又有大量失地流民,百姓處于水深火熱當中,又怎么能坐視不理?
所以他發現現在的情況居然很尷尬。
“那就暫時不解決。”
呂夷簡說道:“你不是說過嗎?大宋即便不解決這些問題,還有九十年國祚,說明未來即便土地兼并問題得不到解決,至少不會影響國家大體形勢。”
趙駿瞥了他一眼道:“所以百姓生活困難,貧民連最基本的溫飽都是問題,伱覺得你很光榮?”
呂夷簡被這么一懟,沒好氣道:“老夫那不是為了以后工業革命嗎?”
“那也是未來的事情,眼下的問題必須要解決。”
范仲淹跟趙駿站在一邊,堅定道:“每一個時期有每一個時期的問題,遠見很重要,但當下同樣重要。不能因為長遠,而放棄了現在。”
“是了!”
趙駿被他提醒,便頓時醒悟過來,認真說道:“我既然是為了漢人百姓,就不能改初心。以后遇到問題再解決就是,而且將來興許已經找到了更多高產農作物,或者利用東南亞解決了糧食問題,只要糧食足夠,工業革命就更容易吸引勞動人口。”
呂夷簡與王曾王隨等人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但這也沒什么辦法。
他們既然選擇了妥協,就與趙駿站在了同一條船上,不能和他違背以及對抗下去。
否則要是繼續擔任著保守利益集團的角色,官家難保會因為大宋滅亡的危機而對士大夫階級痛下殺手,所以有的時候為了保存他們自己的利益,該退讓還是退讓。
又聊了一些別的事情,翻閱了資料,到下午時分,皇城司新任指揮使周辛急匆匆過來,周辛原本是個押班,擔任趙駿護院,但因為皇城司禁軍指揮使被腐蝕嚴重,處理了六個,急缺中層軍官,就把周辛提了上來,成為得力助手。
他來到趙駿身邊,低聲說道:“知司,二百余名犯人已經全部處決,百姓拍手稱快,甚至現成竟藏有數十名黑惡社團人員,被百姓們檢舉,當場擒拿抓獲,還抓到了一個無憂洞分會的會長,叫李三郎。”
“嗯。”
趙駿點點頭道:“做得很好,讓下面的人好好招呼一下這廝,繼續深挖,務必要把那些人從地面上剪除干凈。”
“我們還從李三郎的住處抓到了數名犯人,此人的后院連著西汴河,有條暗渠可以下去。”
“先把入口封鎖起來。”
“是。”
周辛應了一聲,隨后離去。
趙駿瞇起眼睛。
無憂洞和鬼樊樓的總部其實他已經知道在哪了。
但他沒有貿然派人下去。
一是下面危機四伏,人家熟悉地形,到處都有埋伏。
二來即便沖殺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搗毀對方的總部,只要沒把所有人抓住,都不能徹底摧毀。
因為下面的通道實在太多了。
光入口就有上百個,分布于汴梁各個河渠,甚至還有很多私人開挖的入口,進出通道不勝枚舉。
一旦強行闖入,人家作鳥獸散,或藏于地底深處,或從隱蔽出口跑出汴梁,官府又不可能常年派軍隊駐扎在下面,等風聲一過,又繼續回來。
所以至少現在徹底清除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能先把地面上的弄干凈,尋找到所有的出入口,又讓臥底把內部環境摸清楚,繪制出清晰的輿圖,再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比如下雨漲洪,他們難以跑出的時候,把找到的出入口全部堵住,最后學關羽乘船猛攻,才能徹底解決禍患。
現在汴梁百姓的怒已經被勾了起來,接下來只要等繼續發酵,頭一版的報紙估計也快出爐,他打算親自撰寫文章,以無憂洞、鬼樊樓以及其余黑幫在地面上的覆滅為主要新聞,讓報紙在汴梁一炮而紅!
“知院!”
便在這個時候,外面又有政制院的官員過來,手里還抱著一大堆公文。
看到這一幕,趙駿放下手中的文件說道:“什么事。”
“這是三司鹽鐵司的計數統疇。”
那官吏說著,后面還有十多名吏員,手里都抱著大堆文件。
趙駿皺眉道:“怎么這么多?不是讓他們統計嗎?”
那官員說道:“鹽鐵司說他們人手不足,目前正為西北軍事打造軍器,且茶法改制,鐵鹽亦多生變故,因而只能讓我們自行計數。”
“呵呵。”
趙駿冷笑了一聲道:“要是缺人,就直接上報到政制院,我給他們增派人手就是了。大宋別的都缺,就是不缺官,現在還有幾千上萬官員只有閑職沒有差遣。告訴他們,發回重新統計,限他們后天之內做好,不然他們整個鹽鐵司的人,都給我滾蛋!”
“是。”
這官員最近這段時間也見識到趙駿的雷厲風行,不敢怠慢,只好讓人抱著大量公文重新給鹽鐵司送了回去。
趙駿則看著官員離去的背影,眉頭緊皺起來。
什么意思?
鹽鐵司這是要造反嗎?
他并沒有下達什么政令,而是要求各個部門把分內的數據統計好。
這本身就不是什么難以執行的任務,而是基本要求。
結果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推辭什么年底事務繁忙,司里人手不足。
呵呵。
要是人手不足,沒關系。
那就換一批。
大宋缺錢缺一切,就是不缺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