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下午,趙駿去了皇宮。
他來大宋半年,眼睛康復也有三個月,已經意識到了很多事情。
生產力的提升必然需要改變生產關系。
所以改變勢在必行。
從宏觀視角來看,阻撓他進行改革推進事宜的,其實一直只有一股勢力,那就是整個士大夫階級。
后來的慶歷新政以及王安石變法,就是被這個階級給弄垮。
呂夷簡王曾就是這個階級現階段的首領,因此才千方百計想把他也引入這個階級里去。
但這就并不代表他們是敵人。
因為三相三參以及晏殊范仲淹知曉趙駿的身份,就已經從另外一個角度將他們綁定在了一起。
趙禎不會允許他們把趙駿的事情泄露出去,為了穩住軍心,就必須穩固他們的權益。所以現在的三相三參,就一定不會像歷史上那樣被隨意罷黜。
也就是說,因為趙駿的存在,反而讓他們的地位愈加穩固。
除非趙禎動了殺心,要把知情人全部殺掉。否則只要趙禎還是那個耳根子軟,心也軟的官家,他們在相位上的地位就穩如泰山。
這也是為什么他們只敢在背后耍點小動作,卻不敢真正和趙駿翻臉的緣故。
只不過這些人畢竟是舊有勢力的代表,自己要想有所作為,就一定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因此趙駿就走了另外一條路子,從趙禎手里挖皇權。
他今天過來,就是繼續CPU趙禎來著。
此刻后苑觀稼殿內,金銀堆積如山,各類奇珍異寶,名貴字畫也應有盡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副畫,被金絲楠木的盒子裝著,擺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趙禎隨意掃視著這些東西,趙駿一直看著他的臉色,發現他的表情比較平淡,沒有太高興也沒有很憤怒。
想來對于皇帝來說,什么珍貴的東西都看過,這些未嘗能入他的眼。
但趙駿卻說道:“這些東西,就是從那些開封府官員家中搜出,光現錢就一百多萬貫,還沒算上地契、田契、金銀珠寶古董字畫等各類財物,林林總總加起來,怕是不下四五百萬貫。”
“他們竟然如此有錢?”
這下趙禎震驚了,自幼在深宮長大,什么錢財沒見過,所以擺在桌子上那么多金銀珠寶讓他對錢財沒概念,也不知道具體這些東西值多少錢。
但詳細說明一下,就讓他驚訝。
因為國庫現在沒多少錢,內帑也就一百多萬貫,如今西北戰事將近,為了囤積糧草,全靠挪用交子鋪的錢撐著。
沒想到趙駿抄了一些開封府貪官污吏的家財,竟能抄出四五百萬貫來,這太讓他感覺到壯觀。
“正常。”
趙駿卻笑道:“因為這些人可不僅是做無憂洞、鬼樊樓等地下黑惡勢力的保護傘,他們自己也做買賣。大宋只禁止官員本人經商,他們完全可以讓親戚代勞,這還只是追查到他們本人的財產,還沒追查他們擁有的大量股份。”
趙禎就來了興趣,指著桌案上的東西道:“大孫,那這里值多少錢?”
“八十多萬貫吧。”
趙駿瞥了眼閻立本的那副畫道:“不過這副畫還沒算在里面,應該也能值個幾十萬貫吧。”
閻立本在唐朝就已經極為出名,被譽為“丹青神化”,畫作到了宋代價值非常昂貴,像那副《歷代帝王圖》,到了南宋就一直是宮廷名畫。
他的畫作在宋朝都是最炙手可熱的臨摹對象,后來閻立本的大量原作早就毀于歷史當中,后世存有的基本上都是宋代臨摹本。
所以閻立本的原本畫作不止是在后世特別值錢,在宋代也很值錢,一旦傳出去,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傾家蕩產收購。
趙禎聽到價值,頓時傻眼道:“這就一百多萬貫了?”
“不止。”
趙駿搖搖頭道:“我打算組織官賣,將他們的地契、田契等產業全都拍賣掉,想來還有二百多萬貫吧。”
趙禎頓時酸溜溜地道:“大孫,朕恭喜你,你馬上就很有錢了。”
“哪里的話。”
趙駿大手一揮道:“沒有老哥你這個先祖鼎立支持,我這個子孫后人又怎么能拿下那么多貪官污吏,抄出這么多家財呢?這些東西,就是先為先祖準備的,拿去花,用來支持西北戰事,維持咱老趙家江山!”
“這些都是給朕的?”
趙禎更震驚了。
其實趙駿把東西都送到宮里來,他已經隱隱有感覺是來送東西給他的。
不過剛開始因為不知道這些東西具體價值是多少,只看上面的珠寶首飾、金銀器具之類,以為也就三四十萬貫,所以趙禎沒太放在心上。
卻不知道里面還有大量的古董和名貴字畫,若是宋徽宗過來肯定能認出這些字畫的價值。
但趙禎對字畫并不是很感興趣,因此就覺得三四十萬貫的東西送給自己,對于填補國庫以及內帑來說,聊勝于無。
可如果趙駿送的是一百多萬貫的東西,并且后續把那些貪官污吏的不動產拍賣掉,又能拿到二百多萬貫給他,那自然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樣加起來前前后后可能就是三百多萬貫,已經接近目前大宋一年財政收入的十分之一,可謂一筆巨款。
“自然。”
趙駿說道:“我只要一百多萬貫的現錢,以用于皇城司的發展。”
“太好了,不愧是趙家的好大孫!”
趙禎高興起來。
如今國庫空虛,每年財政赤字高達二三百萬,西北戰事又馬上臨近,這筆錢可謂是解決了燃眉之急啊。
趙駿笑著說道:“哥哥還記得我說過明朝是怎么滅亡的嗎?大宋的稅雖然能收上來,但中間不知道養肥了多少貪官污吏。他們明明拿著高額薪水,卻還是不知足,要把手伸向民間。究其原因,還是哥哥對這些人太過縱容的緣故。”
“額”
趙禎就尷尬地笑了笑,他包庇那些人,確實是不爭的事實。
趙駿說道:“有些話,我要對哥哥說。”
趙禎正看著桌案上一顆碩大的珍珠,拿在手里稍微把玩了兩下,聽到趙駿的話,就起身道:“邊走邊說。”
“好。”
趙駿點點頭。
兩個人就走出了觀稼殿。
已是九月,觀稼殿外的幾畝田地早就被收割了,如今又種上了晚稻。
稻苗在秋風中飄蕩,青蛙不時在田埂間蹦跶。
田外有參天大樹,枝椏茂密,樹葉微微抖動,婆娑作響。
二人順著田邊往東面園林的方向走去,踩在青草地上,趙駿看著那田間道:“老哥知道貪官是什么嗎?”
趙禎問道:“是什么?”
趙駿指著田邊的野草說道:“貪官就像田里的雜草,如果不管,就會禍害地里的莊稼。只有時常清理,才能夠維持得了政治清明。”
“嗯,這個道理,朕又何嘗不明白呢?”
趙禎嘆了口氣。
趙駿說道:“貪官的危害很大,不是指任何貪污國家公款的就是貪官。而是貪心不足,對一切百姓進行無節制索取的才是貪官。”
“官員需要的是能力,而不是貪婪。大宋到處都是叛亂,各地治理不行,貪官污吏遍地,是一個重要原因。”
“伱大孫我不是說容不得這些貪官,如果大宋富強,每年財政收入能有四十億貫甚至二十億貫,這些貪官污吏或許還落不到抄家滅族,砍頭腰斬的下場,最多就是重則判刑輕則罷黜。”
“因為大宋的蛋糕足夠大,貪官污吏不會動搖國家根基。每年清除掉欺壓百姓的,該抓的抓該判的判,讓百姓信任官府,提高朝廷的公信力,不至于有什么冤屈就行。”
“但現階段大宋的盤子只有那么大,如果再讓這些貪官污吏橫行無度,趴在百姓和朝廷身上吸血,那受損的就只有百姓和朝廷,最后就會導致國家滅亡。”
“也許老哥你會覺得,只要提高生產力就行。”
“可別忘記我之前一直強調的生產關系,現階段的生產關系并不是一個強硬的中央政府能夠統籌一切,而是事事都要經過文官。”
“文官掌握了一切,那么任何政令下去,層層盤剝下去,也許你調撥資金,想蓋一個樓,最后給你修個破木屋。”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第一次工業革命跟石油、電力無關,而是單純的煤和鐵。華夏雖大,但煤鐵分布并不均勻,將來要想發展工業革命,就必須要修筑運河,把煤鐵礦產連在一起。”
“像河南平頂山這些地方盛產煤礦,附近鐵礦分布少,你就得挖河運輸礦產資源,集中在某個城市進行工業升級,從而帶動整個大宋的工業情況。”
“如果下面的吏治不弄好怎么辦?”
“修河要錢,開墾礦山要錢,運礦產資源要錢,這么大筆錢下去,要經過地方官吏之手。哪怕他們不貪中央的錢,你還得從各地吸引商人過來進行資本運作,以促進工業發展。”
“那些官員吃拿卡要,將會對地方經濟以及國家大事造成嚴重的后果。也許一個國策下去,到了最后就如同王安石變法一樣,成為了害民的政策。”
“所以官員不可以不監督,吏治不可以不整頓。”
“呂夷簡他們已經成為了保守的利益集團,就算他們知道以后大宋會變成什么,又跟他們有什么關系?他們又不是皇帝,大宋的江山也不是他們的,禍害就禍害了,下一個朝代繼續當官。”
“但大宋可是老哥你的,要是你不支持我,這么下去依舊是土地兼并嚴重,到處起義造反不斷,各種政策實施不了,大宋繼續面臨內憂外患,靖康恥就不遠了啊。”
說到最后,趙駿的語氣已經是相當嚴厲,還不忘記在趙禎面前給呂夷簡那些人上眼藥,令人動容。
趙禎最擔心的,不就是靖康恥嗎?
不斷拿這事刺激他,離間他和文官集團的關系。
只要將來趙禎信任的一直是他,而不是那些文官集團,未來的道路,也會通暢不少。
不像現在這樣,事事受阻,還要擔心呂夷簡他們說動趙禎,給自己添堵。
趙禎聽完之后果然若有所思,面沉如水,認真地點點頭道:“朕知道了,這些日子大孫干得很好,朕在背后全力支持你。”
“老哥你是懂治理大宋的。”
趙駿豎起大拇指,接著又說道:“就是有個問題,從先帝開始,對貪官污吏就無比容忍,甚至還下詔書說什么只要那些貪官自己上報罪行,就不予追究。這有點過分了吧,什么時候當貪官還挺驕傲了?”
趙禎想了想道:“大孫今日來,是希望朕收回這些詔書?”
“正是。”
趙駿點頭道:“不僅要收回詔書,還要再下新的法令,對那些上報自己罪行的,可以從輕處理。但必須坐牢入監。據不認罪的,抄家滅族,決不能姑息。”
趙禎愕然道:“這這這大孫,會不會太過了。這道詔令下去,恐怕滿朝皆驚,到時候必然又是群起上書。”
為了從士大夫手里把緝捕和審判權搶過來,交給了皇城司,趙禎已經被言官們狂轟濫炸過一次。
也就是趙禎被趙駿瘋狂CPU,告訴他這必須要加強皇權,不能讓緝捕和審判權被官員們拿走,這才頂著壓力,強硬著沒有更改。
畢竟任何一個皇帝,對于加強皇權從來都不會拒絕。
哪怕趙禎是仁宗,也一樣會加強皇權,穩固自己的江山。
但下令查抄全國貪官污吏,不再給他們優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為皇帝加強皇權很正常。
可下令對貪官污吏嚴懲,那就不屬于加強皇權,而是對官員的加強監督。
這必然會觸怒全天下的十之六七八的貪官們,到時候要是整個士大夫階級都鬧騰起來,對于自己的皇權就是威脅,所以如果說前者趙禎還能扛得住,那么后者就比較難辦。
哪怕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是貪官,但士大夫們忽悠皇帝對貪官從輕處理的借口向來多的是。
比如“祖訓不殺士大夫”“優待士大夫”“不殺貪官污吏是為了讓官員們有底線,防止他們狗急跳墻”“雖然貪官污吏沒道德,但還是要給士大夫一個機會云云”。
因此趙禎就覺得這事比較難辦。
但趙駿卻搖搖頭道:“任何朝代,對于姑息貪官污吏,都是不道德的事情。官僚主義一直是一個極致的壞家伙,不止是對百姓敲骨吸髓可惡,對百姓剝削、壓榨、傲慢、庸碌同樣可惡。這不僅是為了天下百姓,也是為了大宋江山。老哥,有的時候,必須做出決斷。勇敢一點,我相信你能行的!”
“額”
趙禎看著趙駿的鼓勵,一時間手足無措,說不出話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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