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梁下了霍家的車,被冷風撲一臉,冷不丁打個寒戰。
南院一如既往的安靜,修剪整齊的園子,一絲不茍的樹木,花草溪泉,在陽光下寂寞的靜止著,就好像沒有人居住一樣。
“吳醫生,霍先生在里面等你。”司機身體筆直,把吳梁帶到門口就停下。
霍仲南不喜和人接觸,即使是他們這些在南院工作的,沒得允許也不能隨便進入主屋。司機按了可視門鈴。
很快,門自動打開。
司機立在旁邊,不抬頭,態度恭敬。
“霍先生,吳醫生接來了。”
里面靜悄悄的,霍仲南沒有回應。
吳梁深吸一口氣,慢慢走進去。
房屋面積很大,窗簾半掩著,顯得光線愈暗。一個身影坐在窗邊,半閉著眼睛,像在沐浴從窗簾縫隙里探出的陽光,又像在思考人生哲理。他的臉上沒有情緒,高高的鼻梁像個分水嶺,一半陽光一半陰,不像個活著的真人,到像一座精致俊美的蠟像。
吳梁身為一個男人,為自己對另一個男人的容貌生出美的感慨而羞愧。
他咳嗽一聲,露出不安。
“霍先生。”
一個醫生在病人面前太過被動,不利于治療,吳梁深知這一點。
但他已經是霍仲南找來的第八個心理醫生。據說前面七個,都把自己治出精神障礙了。要不是為了高昂的治療費,吳梁不敢輕易挑戰這個病人。
霍仲南看了他一眼,但他臉沒動,眼也沒動,只是掃來的涼氣,讓吳梁相信,他確實看了自己一眼。
“坐!”
霍仲南有把好嗓子。
聲音像他完美的長相一樣,得天獨厚,上帝寵兒。只可惜,沒有情緒,顯得過于涼淡。
吳梁慢慢在他面前坐下來。
中間隔著一個茶幾,有泡好的茶。
吳梁沉吟了片刻。
他的病人在等他,可他在他的病人面前,常常因為手足擺放的問題傷腦筋。
“霍先生。”面對這雙暗沉深幽的眼睛,吳梁認為自己能笑出來本身就已經展現了一個心理醫生的專業素養,“你最近感覺怎么樣?”
霍仲南:“很好。”
這是吳梁見霍仲南的第五次。
第一次是“很好”,后來的每一次都是“很好”,這次依然是“很好”,但他能感覺到,在他今天說“很好”的時候,漆黑的眼底有一剎那閃過的光。
“霍先生,你失約了兩次,我很擔心你,但看起來,你狀態不錯。”
吳梁翻了翻醫療記錄,像往常一樣說著輕松的話,拉近與病人的距離,開啟交談的序幕。
往常這種廢話,霍仲南是不會回答的,今天他回答了。
“嗯。”
一個沒得感情的語氣詞,也讓吳梁極為振奮。
他微微一笑,“最近工作效率有沒有改善?還會覺得心悸失眠,疲乏無力,心情低落嗎?”
霍仲南:“嗯。”
這是肯定的回答。
吳梁心里微沉,“藥有沒有堅持吃?心理治療必須輔以藥物才有效…”
“吃了。”霍仲南說完,吳梁剛松口氣,又聽他補充:“偶爾吃。”
吳梁嘆口氣,“霍先生,我需要你積極配合我的治療方案。”
霍仲南:“嗯。”
吳梁松口氣:“最近有沒有找到感興趣的事?”
霍仲南沉默一下:“沒有。”
他在遲疑,吳梁眼睛一亮。
“你似乎沒有說實話?”他試探著問:“是不是新認識了什么人?或者找到什么感興趣的事?”
霍仲南看著他,深思片刻,“嗯。”
吳梁渾身的細胞都活絡起來,“對方是什么人?TA的出現讓你感到愉悅還是失落,或者別的情緒?你可以和我談談你的感受嗎?”
霍仲南:“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吳梁:“…為什么?”
他是醫生啊!
吳梁:“我是能幫助你的人。你要信任我,霍先生。”
霍仲南:“我不信任你。”
“…“吳梁:“為什么?”
“不信就是不信,我還需要找理由?”
吳梁:“…”
是的,你是老板,你不需要。
吳梁告訴自己,他不是為了霍家高額的診金才忍受病人的各種無理,而是因為高尚的職業道德。他是病人,他是醫生,他不能和病人計較,不能不能。
“好,霍先生不想說,我們換個話題。上次我給你介紹的影片你有沒有看過?要是那些都不喜歡,你可以自己找一些感興趣的,輕松的,哪怕是動畫片,就像回到童年…”
霍仲南目光微沉。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吳醫生,你是不是感覺到無助和失望?”
吳梁微愣:“…”
霍仲南:“你思路混亂,沒有安全感,眼神無處安放,看上去睡得也不好。”
尼瑪!
哪個是病人哪個是醫生?
吳梁笑了笑,推眼鏡:“我很好,能成為霍先生的朋友,和你坐在這里愉快的交流,我很有信心,很有安全感。”
“你的謊撒得不高明。”霍仲南面無表情,“我們不是朋友,你看上去也不太愉快。”
吳梁:“…”
霍仲南抬腕看時間:“你在門口遲疑了三秒進門,一分鐘還沒進入狀態。表現焦慮,不安,肢體僵硬,語言和思維遲緩。你需要治療了。”
吳梁:“…”
最讓吳梁頭痛的環節來了。
如果這時有第三者在場,肯定會認為有病的人是他。
霍仲南從容平靜,思路清楚,態度強勢,他比自己更像醫生。
如果不是早已確診,吳梁會懷疑自己有病,或者走錯了門。
“霍先生。我是醫生。”吳梁想要回主動權,劃清身份的界限感,“我們現在在談你的問題。”
霍仲南:“醫生就不能是病人?”
吳梁想哭:“能。醫生可能是病人。”
霍仲南:“你情緒很糟糕。”
吳梁:“…”
霍仲南:“你病了。”
是的是的!他有病!
吳梁心里狂吼:特么的,要不是有病,為什么要坐在這里?
他突然開始相信,再這么治療下去,說不定他會步前面幾位心理醫生的后塵,把自己治出抑郁癥。霍仲南歷經數個行業頂尖心理醫生,并熟讀各類心理學著作,本身已經進化成了能掌握談話節奏,左右情緒,甚至干擾他人意識的心理專家。
吳梁深吸口氣,一語雙關。
“再好的心理醫生,也治不好自己的病。”
霍仲南不語。
隔了片刻,他突然問:“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你嗎?”
吳梁:“為什么?”
霍仲南:“你的名字。”
吳梁:“???”
霍仲南涼涼道:“好好做個無良醫生。不要窺探我。”
“…”
吳梁臉發燙,一股熱氣沖入腦門。
是的,他就快要躁郁了。
醫德醫德,醫者仁心。這個人有病,他忍!
“霍先生,我這次帶了幾幅畫,你來幫我看看…”
吳梁不再廢話,在聰明人面前,不用玩那些虛招,他打開公文包,把準備好的幾張畫紙,一張張攤開在桌子上。
一共四幅畫,兩張色彩明亮,兩張暗沉壓抑,但四張畫的主角都是一個小男孩兒,他面目模糊,在學習,在玩耍,在聽媽媽的訓斥,還有一張是他獨自站在大開的窗戶前,露出一個頭,驚恐的望著樓下…
于家村的老村長來申城過生日,他兒子在于家村水庫人群里一吼,在申城的“水庫人”都是要去走一走親戚的。老村長是于家村最有威望的長輩,兒子娶了申城的媳婦,長年在這邊工作,早就想讓他過來養老,可他不想給兒子添麻煩,拖了許久,最近腿腳不便,被兒子硬生生接了過來。
群里紅包飛了一天。
不管在不在申城,“水庫人”都發了紅包,祝老村長身體康健。
老村長的兒子設了壽宴,邀請大家都去聚聚。
于大壯無父無母,說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但當年于家村窮得叮當響,大部分人有心無力,真正照顧到他的人就是老村長,說是半個爹也不為過。
苗芮得到消息就開始準備禮物,臨出門的時候,于大壯拉開后備箱一看,滿滿一車,十分滿意。
“真好真好,我媳婦兒辦事,就是妥當。”
“哼,誰不知道你的心思,怠慢誰,也不能怠慢了他呀。”
“嘿嘿嘿!我媳婦兒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蟲…”
“誰是蟲?誰是蟲?”
“我…我是一只小飛蟲,小呀小飛蟲!”
于休休:“我一定是狗糧養大的孩子。”
于休休今天戴著她的新寵——“發財”耳環去的。
來的大多都是熟人,謝米樂也在,她和同齡的小輩們混在一起,說說笑笑。
沒想到,唐家只有唐緒寧一個人來,而且,還帶來一個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