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曾屹立隨云兩千年,自然有其深厚傳承,十二重樓劍意便是其中之一,孟家被滅門時,江朽僅四歲,自然沒有修煉甚至領悟過這道劍意。
今日,江朽施展浩瀚一壺意為芮天青治療鎖魂槍留下的傷勢,竟是發現流轉在芮天青體內的劍意是那般雄渾,觀其劍道,也已步入人劍合一的境界。
在這個境界的十二重樓劍意,竟是不輸天衣劍意。
夕陽如血。
江朽眼中浮現一絲錯愕之色。
孟家雖然極強,但他沒有想到家族所傳承的劍意竟是和冥王手札上記載的天衣劍意不相上下,那位帶著傳奇色彩的孟家先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物?
傳聞中,孟家先祖和那位重塑武道秩序的劍祖大人相交甚深,兩千年前的那些事情,應該很有趣吧?
想到這里,江朽有些釋然,如大江大河一般的浩瀚之意從體內源源不斷的涌出,一層一層的將芮天青籠罩進去。
江朽忽然間想起無極劍宗劍窟內的那個守劍人。
那個神秘的守劍人曾以無上秘法為他重塑身軀,但還差一線。
只要完成那一線,他這具身體便可以真正的超越血肉之軀,當時守劍人只是說時機未到,以后會遇到的。
江朽看著芮天青,漸漸明白了什么。
或許,現在就是時機。
“師兄,我需要感悟十二重樓劍意。”
江朽說道。
聞言,芮天青從巨石上睜開眼,臉上浮現淡淡笑意,道:“好。”
劍吟聲呼嘯而出,如兇獸低吟,便見如洪流般的劍意從芮天青的天靈蓋暴涌而出,在上空迅速擴散開來,化作劍雨朝著江朽周身的每一個角落墜去。
江朽閉上眼,全身放松,任由那些十二重樓劍意慢慢滲透進皮膚之中,與體內的諸多氣息悄然融合。
就這樣,浩瀚一壺意和十二重樓劍意在這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方式中在二人之間流轉。
一人為了徹底重塑身軀。
一人為了徹底恢復傷勢。
凈塵的一根手指輕輕點在面前的虛空中,空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從寧知薇以內散發的寒意、殺氣、念力等等統統凝固,無法擴散半分,凈塵簡單的一指,竟是完全封閉了她的行動。
已經踏入異空境的念師,在這個佛宗大德的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寧知薇冰冷的眸子如深海寒冰,道:“心系蒼生的佛宗圣人,竟然當年滅國慘禍的始作俑者,你到底為什么這么做?”
凈塵面不改色,道:“你憤怒的原因是因為你死去的父母、兄長、姐妹,還是因為那些和你毫無關系的百姓?”
“有什么分別?國已不在,問這些又有何意義?”
寧知薇低吼著,努力想掙脫凈塵的束縛,卻沒有任何作用。
凈塵雙手合十,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死的是那些人,而不是現在還活著的人,為什么不是你?”
寧知薇眉頭緊皺,眼底深處的殺意越來越濃。
凈塵的身后忽然涌出一片無形的力量,無窮無盡,仿佛深海,是和寧知薇一樣的念力,卻比她強了無數倍。
“貧僧既然在戰爭背后推波助瀾,自然不會讓無辜之人成為犧牲品,死的那些人,皆是身上帶著寒鴉印記的人,他們本就不應該在世間存在。”
凈塵慢慢閉上了眼睛,紋絲不動,仿佛入定了一般。
他身后的念力迅速將寧知薇的身體籠罩進去,后者身體一僵,仿佛進入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世界中。
十三年前,一個在佛法造詣上已達化境的老僧從寧國靈山上的釋天寺走出來,一路北上來到了隨云王朝的帝都離川。
他拜訪了神將曹天野,甚至見到了坐穩皇帝大位沒多久的皇帝云天河。他在皇城內逗留了七天,沒人知道三人交談了什么。
七天后,老僧離開離川,以世間最慢的一種趕路方式朝著寧國的方向返回。
徒步行走。
而且是赤足。
或許是因為老邁,他走起路來比一般人慢了很多,而且他選擇的路盡是山川河澡這樣極難行走的地域,即使一段時間后雙腳被磨得血肉模糊,他仍舊沒有停住腳步。
雖然緩慢,卻一往無前。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內,皇室和黎淵山莊在神秘勢力的支持下忽然進攻孟家,造成了舉世聞名的孟家血禍。
當老僧走到巫江畔的時候,已是血流成河。
他在喬孟城外為那些死去的亡靈念了七天七夜的往生咒,便渡過巫江,繼續向南。
有很多人見到了老僧渡江的那個畫面。
他就站在洶涌的江面上,血淋淋的雙腳踩著水,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江對岸,沒有絲毫下沉的征兆。
很多人看到了那日江面上的佛光,都以為是佛祖現世,紛紛朝拜,至今這件事還在巫江畔宣揚流傳。
渡江之后的某一天,老僧撿到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他似乎認出了此人是孟家家主孟遲的弟子,便帶著他一起上路,朝著隨云王朝和寧國的邊境繼續行走。
便是在這時,隨云鐵騎踏入了寧國。
當老僧回到寧國的時候,山河已破。
除了老僧以外,令所有存活下來的人都后知后覺的是,隨云鐵騎僅是粉碎寧家的統治,也殺了很多人,卻沒有占領這片并不算大的疆域。
那一日,靈山上的佛光格外耀眼,凈化著整個寧國的血氣。
還有人認為,那些佛光正是萬千死傷者的血氣所化。
老僧又在彌羅城外念了七天七夜的往生咒,便帶著那奄奄一息的少年回到靈山,此后十三年間再未下山。
“你在離川皇城內跟皇帝說了什么?”
寧知薇從故事的沉迷中蘇醒過來,腦海中仍舊回蕩著那副老僧行走世間的畫面,呼吸很是沉重。
凈塵緩緩睜開眼,窗外已是繁星滿天,星光落在他的眸子里,卻是瞬間暗淡下去,他說道:“寒鴉將飛過人間。”
他在離川皇城里停留了七天,卻只對寧知薇說了這么一句荒誕的話。
“什么東西!”
寧知薇沉聲喝道:“難道孟家血禍也和你有關系,在背后支持隨云皇室的不只有圣堂,還有你?”
說著話,她的眼神越來越冷。
凈塵似乎沒有要隱瞞的想法,說道:“貧僧只是施展了一個小手段而已。”
寧知薇說道:“孟家、寧國和你口中那所謂的寒鴉都有關系?”
凈塵仍舊平靜說道:“所有死去的人自有去處,他們身上都有寒鴉的印記,而寒鴉是威脅整個人間的存在,舍去這些人換來整個人間的安寧,是大道真理。”
寧知薇死死盯著他問道:“你見過寒鴉?”
凈塵說道:“沒有。”
寧知薇說道:“那你憑什么說寒鴉會危害人間?”
凈塵說道:“貧僧已入神念,自然能夠看到世外之隱。”
寧知薇深吸了一口氣,瞳孔逐漸放大,心中的憤怒卻越來越深,道:“世間只有你一人踏入了神念境界,你說你能夠看到那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實在是一句廢話,我們看不到,說明不了不存在,你能看到,也不能說明就真的存在,你之言,或許對全天下都是謊言。”
凈塵的嘴角忽然露出笑意,道:“出家人不打妄語。”
寧知薇又道:“即便你看到了寒鴉又如何,你怎么就能確定寒鴉一定會危害人間?”
凈塵說道:“貧僧在它身上察覺到了危害人間的沖動。”
聞言,寧知薇忽然冷笑了一聲,道:“老和尚,你還是和當年一樣頑固不化,僅是你一念之間,便令孟家和寧國死傷無數,你配稱佛宗大德嗎?”
凈塵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貧僧從不區分是非對錯,后世自有評論。”
寧知薇感覺到周身的壓力緩緩散去,手指微微一動,她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臉色變得平靜淡然,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她看著凈塵說道:“不知是因為你老了,還是對佛法的感悟出現了偏差,竟也會在乎后人的評論,或者說你希望后人有所評論,老和尚,我會證明你做錯了。”
說完話,她沒有任何拖泥帶水轉身離去。
聞言,凈塵的白眉忽然輕微抖了一下,看著那個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他輕輕一揮手,闡室的門便緩緩合攏。
天地間再次回歸安寧。
許久后,一聲輕微的嘆息從幽靜的禪室內傳了出來,落在這寂靜的夜幕中卻是那般清晰。
當浩瀚一壺意和十二重樓劍意先后消失在空氣中后,一道如雷鳴般的聲音在芮天青體內響起,彭拜的力量盡數歸于氣海之中。
釋天寺的所有僧人都聽到了那道雷鳴,卻都和平日里一樣,虔誠的走過靈山的每一個角落。
芮天青從巨石上跳了下來,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看著江朽說道:“你怎么樣了?”
江朽說道:“完成。”
前有天衣劍意的感悟,江朽對十二重樓劍意自然很快便領悟其中要領,現在他不僅成功修煉出十二重樓劍意,更是完美了這具軀體。
“傷勢痊愈了?”
江朽感受著芮天青體內若有若無的氣息問道。
芮天青握了握拳頭,一道道劍意在皮膚表面滲出,道:“不僅傷勢痊愈了,就連修為也徹底穩定在了太初九重天。”
江朽有些意外,旋即又點了點頭,父親的親傳弟子,又豈是凡俗之人?
在這般年紀,又耽誤了十幾年的養傷時間,能夠踏入太初九重天也是正常。
芮天青攤開手,劍氣盤旋間,一把如枯木般的劍緩緩露出真容。
若不是劍身上散發出來的無上劍意,別人定會認為這是一把隨意雕刻的木劍,而且還是半成品的那種。
江朽看到這把劍時,眼中浮現一絲動容之色,伸出手想要去觸摸,但手掌卻懸在半空一動不動。
“你怎么了?朽劍乃是孟家傳世之劍,理應物歸原主。”
芮天青雙手奉上。
江朽卻是搖了搖頭,然后縮回手掌,道:“我沒想到朽劍還能保存下來,既然這些年一直跟著師兄,師兄便留著吧,至于是煉化為本命物還是其他用途,都由你自己決定。”
芮天青一怔,遲疑片刻又有些驚訝,江朽竟然能夠看出來他還沒有祭煉本命物,正在他還想說些什么時,寧知薇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這是寧知薇,這是我父親的弟子,芮天青。”
江朽說道。
寧知薇愣了一下,然后沖著芮天青點頭示意,但芮天青的下一句話卻直接令寧知薇小臉漲紅,令江朽瞬間凌亂。
“這位便是少夫人吧,我是芮天青,你可以和江朽一樣叫我師兄。”
這一次的安靜應該是天地間最尷尬的一次安靜。
寧知薇的眼神從芮天青身上移開,像是木偶轉頭一樣,僵硬的看向江朽,臉頰漲的通紅,一時間說不出來話。
江朽給芮天青投去一個冷冷的眼神,有些不自然的撓著腦袋望向夜空,有顆星星今晚好像特別亮。
芮天青看著二人的反應,一時間尷尬難言,邊摸了摸鼻子,雙腳在地面上走出一條曲折的線,漸漸消失在黑夜之中。
仍舊安靜。
江朽望著星空,感覺脖子有些酸,卻不知道該往哪轉一下。
“那個…”
寧知薇的臉頰依舊通紅,遲疑片刻,又道:“你知道寒鴉嗎?”
當江朽從寧知薇口中得知凈塵當年的所作所為時,整座靈山在他心中都變成了一座神秘不可測的深淵。
寒鴉這個名字,他聞所未聞。
大樹下的巨石邊緣,二人并排坐著,各有所思。
星光在他們身上披上了一層輕紗。
“你在想什么?”
寧知薇雙手撐著巨石,看了一眼江朽,問道。
江朽低頭盯著地面,沉默了許久,忽然說道:“寧國皇室盡數被滅,偏偏留下了你,孟家也只剩下我和師兄二人,凈塵早就知曉我們的存在,還收養了重傷的師兄,按照他的說法,我們身上并沒有所謂的寒鴉印記。”
寧知薇眸子一寒,道:“寒鴉存不存在還不知道,那老和尚神秘的很。”
江朽抬起頭望向夜空,道:“我們得盡快離開,或許回到泠泉境能知道凈塵到底意欲何為。”
寧知薇說道:“好,我們一起回去。”
江朽看著她微微一笑,視線忽然轉到一旁。
白日里那個小和尚雙手合十走了過來。
“二位施主,明日我寺有一場辯難,師父請二位到場觀看。”
小和尚平靜而虔誠,想了想,清澈的眼睛看著二人,又道:“對了,師父還說到時候二位都會遇到各自的故人,還請二位施主再留一天。”
江朽從巨石上跳下來,道:“看來我們是走不了了啊。”
寧知薇盯著小和尚說道:“我的故人?”
小和尚說道:“師父說是寧施主最親近的人。”
聞言,不遠處的江朽不禁眉頭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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