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的時候,坐在橫跨相模川的大橋上,遙望水天相接之處,一片通紅。
過去我很喜歡這種景色,但是現在恰恰相反。
我討厭任何紅色!
“通紅通紅的,真是讓人難受的顏色啊…”看來,悠二也跟我一樣,對紅色產生了抵觸情緒。
在我忙于社團活動的這幾天,悠二卻拋下了音樂社的活動,一直在和那個手持大刀、頭發灼熱如火的少女接觸,似乎有不少收獲。
但是顯而易見的是,他的心情正在一天天低落下去。
無論是誰,當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甚至將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跡,心情都沒有可能好得起來,而經常在我們身邊發生的“火炬燃盡”的場面,更是宛如懸在頭頂的利劍,時時刻刻提醒著“火炬”們必然的下場。
在這種情況下過了一周,悠二居然還沒有瘋掉,光是這份意志就已經很值得贊嘆。
不能再讓他消沉下去了,至少得轉移一下話題!
“喂,我說悠二啊,你找我出來,不會是為了看風景吧?”我故作輕松地模仿春原招牌式的笑容,“要是美女也就罷了,我對男人沒什么興趣的。”
“混蛋…”
“混蛋好過基佬。”
“我不是同性戀!”
“我知道,你是蘿莉控。”這話可不是胡說,他這些天一直在“追求”的那個少女怎么看也只是個小蘿莉罷了。
“我也不是蘿莉控!”悠二忍不住吼了起來,但他隨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苦笑著搖了搖頭,“謝謝,不過,我沒事的。”
沒事才有鬼!你剛才的臉色和死人有什么差別!
“說吧,究竟什么事情啊?”跳到一人高的橋欄桿上,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清涼潮風,似乎連心情都能稍稍變好,“有興趣上來坐坐嗎?很刺激的。”
“免了,我可不想現在就死掉。”悠二嘆了口氣,依著欄桿,開始介紹他這些天從那個奇怪少女處得到的資料。
“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有另外一個世界,被稱為‘紅世’。紅世里生活著很多奇異的存在,他們被通稱為“徒”。而自從我們生活的‘現世’和‘紅世’連通之后,就有很多‘徒’來到了現世。因為對于那個荒涼的世界來說,現世繁華而美麗,充滿了吸引力。”
“看來他們還是挺有眼光的啊。”
“是啊,但問題在于,‘徒’要在現世顯現,乃至于發動屬于他們的‘自在法’,就必須消耗能源,而那種能源,就是‘存在之力。”
“換句話說,就是人類?”
“沒錯。”
“這么說的話,豈不是他們非法入境,還從我們這邊大肆搶掠以供自己花天酒地?”
“…你的說法倒也很貼切。”
可惡!這群沒廉恥的侵略者!
“不對啊!所謂‘存在之力’,如果從字面上理解的話,應該是我們這個世界任何東西都擁有的吧?”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那么對‘徒’來說,吃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比如說一座山,豈不是比吃幾百個人方便多了?”
“我也問過這個問題,夏娜說吞噬非生命體的難度很大。”
“那么動物呢?植物呢?”
“對他們來說,人類和動植物并沒有什么區別。”
可惡!這群該死的異世界沙文主義者!
“人類的存在被大量啃食,會引起的紅世和現世的歪曲,如果扭曲規模不斷擴大的話,就會引發‘大災難’。因為這個原因,一些比被稱為‘紅世之王’的較有遠見的紅世強者就在人類中選擇合適的對象,與其訂立契約,授予他們力量,讓他們去討伐胡亂啃食的‘徒’。那樣的契約者,就被稱為‘火霧戰士’,夏娜也是其中之一。”
“說白了就是養殖場的管理員,也不見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對了,你剛才就提到一個叫‘夏娜’的,她是誰啊?”
“夏娜,就是那天救了我們的那位少女啊。”
“哦,原來如此——”連最基本的敬稱都不用了,看來你們的關系發展很快么…
“喂,你的表情很有問題啊!”
切,我最討厭感覺敏銳的家伙了,吐個槽都會被發現…
悠二顯然也不想討論這個讓自己尷尬的話題,于是他又接著說道:“當人類被啃食了存在之后,記憶、感情、社會關系…這些都會留下殘余,而‘徒’或者‘火霧戰士’為了避免扭曲無謂地擴大,就會給這些殘余注入微量的存在之力,制造成名為‘火炬’的東西…”
“‘火炬’是人,不是什么‘東西’!”
“…謝謝。”
“這么說來,那些從紅世偷渡過來的家伙都是混蛋,‘徒’也罷、‘王’也罷,其實也不過就是吃多吃少、吃相難看不難看的區別,總之都是吃人的!”
“并非如此。”一個渾厚的中年男子話音從空中傳來,緊接著那個被稱作‘夏娜’的少女臨空飛落在大橋上。
“我們并不需要消耗存在之力,只要尋找到合適的契約者,借助契約的力量,我們就可以有限度地接觸這個世界。”
依然是那個男人的聲音,這次我聽清楚了,聲音是從少女的胸口傳來。
“初次見面,我是亞拉斯特爾,夏娜的契約者,號稱‘天壤之劫火’。”定睛看去,說話的竟然是她脖子上那個吊墜。
那是用銀鏈子系著的一個指尖大小、純黑如墨的球體,周圍有兩道金環交叉環繞,看起來既像是古代的藝術品,又像是未來的儀器。更加不可思議的是,球體里面分布著許多細小的火光,這些火光如游魚般在黑暗中游弋,而話音似乎就是它們發出來的。
“你所見到的,是我與夏娜訂立契約之后產生的‘神器’,我的本體在紅世,這個只是聯系和提供力量的紐帶罷了。”
“你的意思是說…”
“我是不吃人的,和我類似的‘紅世之王’們也不吃人。”
呃…這么說是我錯怪他們了…
“抱歉,我誤會你們了!”有錯就改是我一貫的風格,“我叫上杉和也,是悠二的同學。”
“那天承蒙你們搭救,非常感謝!”
“不要羅嗦了,說正事吧!”被稱作“夏娜”的少女似乎對這種禮貌性的臺詞很不感冒,搶過話頭,開始一輪連珠炮般的提問:“不過是區區人類而已,你是用什么方法在‘封絕’里面活動的呢?又是用了什么奇怪的力量和‘磷子’戰斗的呢?”
我是穿越者,而且據我所知,我在穿越者里面算是比較弱的,那些強者別說砸扁一個巨人,就算轟沉日本列島也不在話下!
“你也是人類吧,既然你可以做到的事情,為什么我不能做到?”因為她的態度實在惹人生氣,所以我的回答也很生硬,“只因為我不是‘火霧戰士’?那你的眼界未免太小了一點。”
一時間,氣氛變得很緊張。
要打么?歡迎之至!
就在我和夏娜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悠二打破了僵局。
在他的提醒下,我們注意到了正坐在河對面草坡上看夕陽的一對男女。
池速人和平井緣。
或許因為“火炬”的存在就是為了不引人注目,除了悠二這個怪胎之外,成為“火炬”的人似乎都沒什么主見,悠二沒花多大力氣就讓池速人和平井緣成為了戀人。
不,也許火焰日漸衰弱的他們,已經無法理解“戀人”這個詞了吧…
即使如此,他們也依然像普通的戀人那樣,一起吃午餐,一起復習,一起上學放學。
“今天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悠二低下頭,肩膀在微微顫抖。
少男和少女,在落日余暉下靜靜坐著,不言不語。
遠遠看去,他們胸中的火焰已經微弱得如同即將燃盡的殘燭。
夕陽漸漸落下,少男和少女站起來,手牽著手,朝著這邊并肩走來。
“悠二,我們去打個招呼吧。”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
然而,沒走幾步,一陣猛烈的晚風吹過,池和平井胸中的火焰猛地搖晃了幾下,慢慢化作一縷輕煙,然后他們的身體仿佛綻放出最后的能量,騰起蒼白的火焰。
火焰中,兩個人漸漸變得模糊。
…城戶紗織也很忙的,沒理由讓她放下手頭的一切來幫助幾個火炬。來得及是他們的造化,來不及也只是他們的運氣不佳。
雖然知道是這樣,雖然我會努力幫他們復活,但是看到兩個熟人即將凄慘地消失,依然讓人心酸。
悠二反應更加激烈,他大叫著,拼命地朝著那邊跑去。
在他趕到之前,兩個身影就已經崩裂消散,化為滿地火焰的碎屑。
可惡!那個操縱‘磷子’吃掉池和平井的家伙,哪怕是要同歸于盡,我也一定會干掉你!
正當我狂怒詛咒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天空中一道白光落下,化作一個看起來很冷淡的俊美少年,他穿著稍稍有點老舊的毛衣,仔細看去竟然也是熟人——我的同班同學,長門勇彥。
長門勇彥號稱“冰山美男子”,以其沉默寡言和喜歡讀書而著稱,整天除了教室就是在圖書館出現,是個正宗的書呆子。
雖然如此,他在女生中卻意外地很有人氣,相貌英俊、為人沉穩、成績優異,據說入學成績是全校第一,在中學時代還獲得過多項體育比賽的優勝,稱得上才貌兼備。最讓女生們迷戀的卻是他那副始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表情,這年頭陽光男孩固然受歡迎,但是冰山酷男也正流行,據說迷戀他的女生們已經組織了幾次“長門君微笑大作戰”,當然都是以失敗而告終…
可是,他怎么會從天上下來?
——仔細回憶一下,似乎的確沒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長門降落的位置,正好就在池和平井身邊,他看著那片即將消散的火屑,抬起了雙手,嘴里說出我無法理解的奇怪詞語。
“資訊,修復。”
下一瞬間,以他為中心的空間猛地迸發,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模糊,然后化為無數的0和1,這些數字飛快地旋轉,在空中組合出池速人和平井緣的模樣。
然后,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池和平井依然手牽著手并肩走向這邊,但是他們的表情明顯鮮活起來,不再死氣沉沉。
猛地看到近在咫尺的我們,平井的臉色變得通紅,而池也露出害羞的笑容,但是他毫不猶豫地握住平井的手,笑著和我們打了個招呼。
向他們胸口看去,原本微弱的火焰,已經變得宛若祭典上的篝火般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