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志遠越想越可怕。
他不過是個毫無背景的寒門子弟。
自幼刻苦攻讀詩書,耗盡了家中所有的積蓄才考中了進士。
迎娶文淵侯的表妹,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折點,從那以后他的生活才算是有了實質性的改變。
為此他一直抱有感激之心,尤其是對花侯,他幾乎視其為恩人。
即便陳清漓一開始對他不冷不熱,他也因為這份恩情從不與她計較短長。
但如今再折回去看,天上果然是不會掉餡餅的。
一個不小心,餡餅就會變成陷阱。
從他答應迎娶陳清漓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經踏進了陷阱中。
可滕志遠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陳清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官家嫡女,若非文淵侯府的關照,她的境遇比他也強不到哪兒去。
這樣的姑娘在京中一抓一大把,怎的偏就是陳清漓與那陷阱扯上了關系,偏生還嫁給了他呢?
“父親…”滕驥見他面色難看,輕輕喚了一聲。
滕志遠醒過神來:“阿驥,你去替為父研墨,阿駿去沏壺茶。”
兄弟二人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嘛,但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
不多時,滕驥已經研好了一池墨,濃淡恰是滕志遠喜歡的。
滕志遠走到書案后,認認真真地寫了一封長信。
見此情形,不單是滕驥大氣不敢出,就連提著茶壺走進房間的滕駿都刻意放輕了腳步。
半個時辰后,滕志遠的信終于寫好了。
他又仔細地檢查了兩遍,這才將信箋裝進了信封里。
“阿驥,你待會兒再跑一趟文淵侯府,親自將這封書信交到花侯手中。”
“是。”滕驥接過書信,暗暗咧了咧嘴。
他能說自己再也不想登文淵侯府的大門了么?
父親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倒是想將書信親自送到花侯手中,可人家之前已經把話說得那么難聽,現下還會愿意見他么?
還有,之前他們父子三人商量好的,賣慘的事情由他們兄弟打頭陣,若是不行了父親再頂上。
如今他們鎩羽而歸,父親非但不出面,甚至還改成了寫信,果真是…
半個時辰后,滕驥又出現在了花侯的書房。
這次他是一點也不緊張了,甚至還抬頭看了看書房的擺設。
文淵侯府果真是越來越富貴了,表舅書房里的物件兒比起幾年前越發講究,也越發值錢了。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怨念。
母親一定是瘋了!
文淵侯府雖然不是她真正的娘家,但以花老夫人和花侯當初對她的疼愛,這輩子都不會虧待她。
她放著好日子不過,偏偏要做出綁架花輕寒的事情,真是自己作死…
他還在胡思亂想,花侯那邊已經將書信看完。
“阿驥。”他將信箋塞回信封里,抬眼看著滕驥:“回去告訴你父親,三日后又逢休沐,我在城南如意樓二樓甲字號雅間等他,請他巳時之前務必趕到。”
“是,表舅。”滕驥忙斂住心神,躬身應道。
三日后,花侯起了個大早。
為了不惹花夫人不痛快,他只推說與同僚有約。
官場上這樣的應酬多得很,花夫人不疑有他,用過早飯后自去處理家事不提。
花侯帶著一名隨從,溜溜達達出了府。
此時已是五月,京城里已經有了些盛夏的感覺。
早晨出門比較涼爽,花侯興致頗濃地逛了幾家店鋪。
主仆二人抵達如意樓時,還差一刻鐘到巳時。
以花侯的身份,京中各家大酒樓都是熟客。
他才剛踏進酒樓,掌柜就親自迎上前來。
寒暄之后,又親自將他們請到了二樓甲字號雅間。
小二哥上過熱茶和幾樣精美的點心,與掌柜一起退了出去。
剛喝了半盞茶,滕志遠就到了。
隨從沖他行了個禮,躬身退出了雅間。
滕志遠深吸了一口氣,緩步朝花侯走去。
“志遠見過侯爺。”他深施了一禮。
花侯快速打量了他一番,淺淺笑道:“滕大人不必多禮,坐下喝杯茶。”
正如滕驥那日所言,滕志遠的確是老了許多。
陳清漓心高氣傲,當初花侯為她挑選夫婿,人品才華是一方面,外表自然也是精心考量過的。
滕志遠之所以中選,容貌出眾也是原因之一。
如今的他不過四十多歲,身材依舊是清瘦修長,并不顯老。
可往臉上一看,面色黯淡目光憔悴,眼角的皺紋非常明顯,鬢發也有些花白。
比起精神飽滿面色紅潤的花侯,他真是老了十歲不止。
當然,花侯并不認為滕志遠真的是因為這幾年身體不好又尋不到好太醫,所以才這般出老的。
分明還是因為陳清漓。
一方面擔心妻子出事,另一方面擔心自己的仕途受到影響。
滕志遠緩緩落座。
花侯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花侯。
兩年多不見,花侯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依舊是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只是臉上那如沐春風的笑容似乎淡了許多。
花侯替他倒了一盞茶:“志遠信中說有要事與我相商?”
滕志遠忙雙手接過茶盞:“不敢欺瞞侯爺。”
“因為那五千兩,還是虞管事?”
“還是先說那虞管事吧…侯爺從前不認識此人?”
花侯的手微微一頓,將茶壺輕輕放下:“他不是滕家的下人?”
滕志遠連忙搖頭:“不是,當初我與陳清漓成婚時,她說那人是她的陪房。”
花侯嗤笑:“這絕對是她在撒謊。陳家早就已經不管她們母女了,別說下人,就連一口水都不舍得給她們。
陳清漓的陪房全都是我夫人親自挑選的,除卻仆婦丫鬟外,全都是老成持重的男子。
那時虞管事不過是一名十歲出頭的男孩子,豈能做姑娘家的陪嫁?”
滕志遠眉頭緊鎖:“那他究竟是何人?”
“這我如何得知?不瞞你說,陳清漓那些年…”
說到這里花侯略有些猶豫。
他不是喜歡搬弄是非的人。
尤其是私下議論婦人的德行,實在不是他的做派。
滕志遠如何不知他在顧忌什么,忙道:“此處無有外人,侯爺有話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