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節。夜雨江南。
長纓藏身在屋檐下,如蟄伏的夜鷹,靜靜窺視著下方動靜。
這是湖州知府轄下長興州的知州府,今夜此處,正暗中醞釀著一場浩劫。
程嘯照例進了書房。
每日飯后他都要檢查次子程融的功課,今日背的是詩經,但程融究竟背了些什么,程嘯根本沒有聽進去。
半年前戶部侍郎陳廷琛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吊死在自家書房,現場留下晦澀不明的血書一封,朝廷著三司嚴查,但至今沒有定案。
去年北邊兩省鬧饑荒,加之朝中黨爭不斷,舉措失當,導致各地鬧事者也層出不窮。
再有海面也不是那么平靜,東瀛人在海面搔擾,內外不安,幾個月前程嘯自己就在外出時遭受過匪徒襲擊。
此刻夜雨連綿,加上林林總總這些事情,讓人心神有些不寧。
“父親,我背完了。”
程融打斷了他的遐思,他看看漏刻,才發現自己竟已經發了近半個時辰的呆。
他擺擺手。
這時候隔壁又斷斷續續地傳來夫人數落女兒程湄的聲音:“…杜漸只是個庶民,你是官家小姐,怎么能招那種人為夫婿呢?!”
“等我嫁了給他,讓父親好好提攜他不就完了嘛!”
程嘯鎖緊了眉頭。
杜漸是程嘯的隨身護衛。三個月前程嘯在外遇襲,就是杜漸在匪徒手下救下了他,后來留在了府里。
程夫人的姐夫是吏部侍郎,住在羅家的長女程瀠嫁入權貴府上指日可待,程夫人認為只要程瀠有出路了,程湄身價自然高漲。
想到這里,程嘯眉頭又皺緊了點。
窗外一陣風,吹得桌上燈苗亂顫。
他盯著燈苗看了兩眼,起身吹熄了,然后摸黑將緊閉的書柜門再次檢查了一遍,才掩門出去。
門下廊柱旁的墨蘭在風里抖瑟,這雨,好像沒有停的意思。
四面真是太靜了,從前他也不是沒有夜深回房過,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今夜這般詭譎。
“沙啦——”
隨著風聲,不知何處傳來了細微的響動。
他額間有了汗意,清著嗓子,直身準備喚人——府里日夜有人值守,此刻他已然出門,四面還無人前來掌燈引路,本就已經透著不尋常。
但未等他張口,那響動就已開始密集,仿佛看到了他要呼喊似的,很快從斷續變成了連續,接而不到半刻,便如同暴雨的前奏,嗒嗒聲響徹了耳膜,并自后方緊鑼密鼓地追隨而來!
程嘯心驚膽顫,扭頭看向后方,臉色瞬即如土!
只見幾道黑影如同在鎖定了獵物的鷹隼一般迅猛地躥到了他跟前,未等他驚叫,對方已經一掌朝自己頸間猛劈了過來!…
屋檐下的長纓瞳孔緊縮,但是她沒有動,三年多的從軍經歷加上前世里六扇門捕頭的經歷讓她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能沉得住氣。
“把他弄醒,然后去搜搜屋里!”
面巾底下傳出狠戾的四個字,轉而,身邊便有人蹲下去,拿了瓶什么東西往程嘯鼻前湊了湊。
程嘯很快醒轉,一骨碌爬起來。
“老實點兒!整個院子的下人我都已經放倒了。你媳婦兒還有你兩個兒女的床頭前,如今正各懸著一把刀!
“只要你喊出一個字,那把刀立馬就會割斷他們的喉嚨。畢竟為了這一天,咱們也沒少提前做準備。”
這是一道純正燕京口音,也是一道穩操勝券的聲音,就連他的身姿也如是。
程嘯凝望著他足有半晌,唾液咽下去:“好漢隨我去書房,我手頭有五萬兩現成的銀票。”
“五萬兩!”匪首笑起來,匕首托起了他的下巴:“一個小小的從五品知州,動轍手頭就有五萬兩的買命銀票!
“可惜了,我不是為銀子來的。”匪首扭頭看了眼書房,“說,你收的那個東西,在哪里?”
梁上正準備動手的長纓,聞言驀然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