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岐晟急匆匆下床,卻是沒想到睡了幾日,四肢睡得酥軟,一時拿不住勢子,人就咕咚一聲栽到床下去了,此時也顧不得摔了個狗啃屎,急忙爬起來就要往外頭去,待沖到了門口聽到有人在笑,輕聲問道,
“傻子,你去哪兒?”
燕岐晟身子一僵,那聲音便是他變成聾子也都記在心里,猛然轉身才發覺就在自己的床邊,卻是斜斜坐著一個人,雖是紅唇淺淡,但眉眼帶笑,鳳眼瀲滟,不是他的長真又是誰?
“長真!”
他踉踉蹌蹌的過去一把抱緊了她,
“長…真!”
兩字一出,淚水便狂涌了出來,
“長真!”
緊緊摟了妻子一時無語凝咽,虎軀微顫,穆紅鸞只覺臉頰上一陣潤濕,伸手回抱了他,
“長青…”
剛要說話便被他重重封住了唇瓣,
“我…我以為…”
燕岐晟這一回可是嚇得不輕,眼見著長真在自己懷中悄無聲息,眼見得她一天天蒼白憔悴,眼見得她呼吸淡淺近無…
便仿佛這具身子還在,但里頭自己鐘愛的魂兒卻已遠遠的離開,只留下一具不言不語的軀殼給他守著…
這千軍萬軍,刀光劍影,血流成河他亦不怕,怕的就是懷里的人這般悄悄地離他而去,這天地一點點在他眼前失了顏色,心里被一點點掏空去,空空蕩蕩再沒有剩下甚么…
長真的魂兒沒有去,他自己的魂兒倒似丟了一般…
回想前事,饒是他身經百戰也要嚇得身子發抖,多年的夫妻,穆紅鸞怎會不知他是真嚇到了!
反手輕拍他的后背,在他耳邊輕聲安慰,
“長青,我在呢…我沒事了!”
這毒于她,便如做了一場大夢一般,毒解便是一夜酣睡醒了過來,于長青卻是生死一線,擔驚受怕,見著她完好無恙自然是心中激蕩,兩臂緊緊抱著她,死死不肯放手…
“長真!”
夫妻二人好一番喜極而泣,燕岐晟捧了她的臉細看,自那柳葉眉到鳳眼兒,又到挺直小巧的鼻梁,再到那淺色的櫻唇,尖尖削瘦的下巴,真恨不能將她濃密的睫毛都一根根數清楚,瞧瞧這陣了可是少了幾根,瞧著瞧著又低頭親了下去,一旁卻有人瞧不過眼終于輕咳一聲道,
“嗯哼哼!瞧夠了沒有,長真的身子還在病中,虛弱著呢,你小子給我小心些!”
這兩個都是雙眼一閉,睡死了過去,卻不知老道士這一回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人給救了回來,再這么又摟又抱下去,弄得長真氣血不暢,再昏過去…
老道士可是要出手揍人了!
兩人聽得一旁有人,穆紅鸞忙伸手推他,只她病中剛起手上無力,推了兩推燕岐晟紋絲不動,只是回頭沖老道士笑嘻嘻道,
“十二叔祖,小子我差一點兒便要做鰥夫了,一時情不自禁,您老人家就睜一只眼閉一眼,當沒瞧見便是了嘛!”
回頭見寬袍大袖的老道士,撫著頜下白須,沖著穆紅鸞一瞪眼道,
“你瞧瞧,這小子就是勞累過度休息上幾日便好了,偏你還要拖著病體過來守著他,現下他醒了,你能好好養身子了吧!”
又轉頭瞪燕岐晟道,
“長真的身子太虛,還要在山中好好調養一段日子,你外頭有事兒可以離開啦!”
這是趕人啦!燕岐晟那里肯走,當下連連搖頭,
“十二叔祖,長青不走,我要守著長真!”
老道士聞言心頭暗自滿意,嘴上卻道,
“你那宏圖霸業可正在緊要關頭,若是有了閃失,你可就虧大了!”
燕岐晟聞言卻是滿不在乎,轉身抬了妻子雙腿,為她脫去腳上鞋襪,扶她躺了上去,
“沒了長真我才是虧大了!”
縱有萬里江山,無人與我共賞,這江山打來又有何用?
老道士聽了點頭瞇眼笑,伸手一把將他從榻上拽了下來,喝道,
“即是不走,便滾出去練功,這么些年功夫也不見長進,不過些許小事就要裝死狗,如此不堪造就,傳出去豈不是丟了我燕氏的臉!”
說罷拉著燕岐晟的領子就往外頭走,燕岐晟掙扎著回頭看妻子,
“長真,你好好歇著,我待會兒回來陪你!”
穆紅鸞笑著沖他擺手,眼見著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這才軟了身子躺了下去,她身上余毒未清,精神還是不濟,多歇息才好得快些。
躺下來卻是瞧了一眼床邊,突然床幔無風微動,枕上無端端突出一個凹陷來,穆紅鸞看了只是笑,
“你這毛病怎得到現在都改不了!”
說完打了一個呵欠,緩緩閉上了眼。
這一趟她睡了一覺,迷迷糊糊間又故地重游,見了一幫“老朋友”,卻是偶然遇上了自家那小東西,原來…這小東西在她遠征遼國之時,竟悄然逝世,到了地府之中見著她便再不肯去投胎,悄悄兒跟著她回到陽間來了。
穆紅鸞身子太虛,只能留在山中由老道士調養,燕岐晟扔了那前方如火如荼的霸業,只一心陪著妻子在山中休養,每隔上兩三日倒是有那八百里加急的軍報送到哀嶗山中!
如今遼國之中耶律布布身死,下頭各部立時分崩離析各自為戰,對上大寧人的軍隊根本不能抵御,又燕岐晟有親筆信送到了前方,由楊大強做了這勸降的使者,去了悉萬丹面見耶律洪。
耶律洪早被大寧人打怕了,又有燕岐晟在信中做了許諾,許他歸入大寧不損部族人馬,不折牧場,照舊可牧馬放羊…
只這一條便令得耶律洪心動,左右部族利益不受損,做大遼人與大寧人又有甚么區別?
更有燕岐晟還在信中言道,只要歸順大寧,以后南北通商,貿易頻繁,諸物皆全,應有盡有…
他們屢屢南下侵犯是為了甚么?
不就是羨慕南地富庶,氣候潤濕么?
只要以后成了一國之人,那南來北往豈不是自由暢通,待得天下大定,便去往那臨安城中見識煙花垂柳,姹紫嫣紅!
耶律洪很是意動,問那楊大強,
“太子爺信上所言可是當真?”
楊大強哈哈笑道,
“族長問這話便是多余,旁人小的不敢說,我們太子爺對您如何,您應是心知肚明的!”
若是太子爺不誠心又何必對耶律洪三放四放的,有心要殺他,此時墳頭草都一人高了,還用我老楊費腳力跑這一趟?
耶律洪聽了大笑,一拍大腿道,
“好!此事就依太子爺所言!”
當天夜里便召了族中諸人說話,悉萬丹族早已被大寧人打怕,聽得歸順之后牧場不被奪,還能貿易通商,倒是個個意動,那耶律烏屠與耶律渙更是連聲應道,
“以族長與那大寧太子的交情,必不會被誆騙,以后還有大大的便宜占,歸順好!歸順好啊!”
有二人在一旁說項,倒是無有反對之聲,只耶律洪回到帳中卻是被人照著臉上就是一巴掌,
“耶律洪,這你無膽的懦夫,你若是敢降漢賊,我立時就殺了你!”
此時間披頭散發,雙目噴火的蕭紈玉,見著他便撲上來撕扯大叫道,
“耶律洪,你不能投了漢賊,你要為我的父親報仇!”
耶律洪這一回卻是再不忍讓她,單手一撈,摟著她的腰便將人給抱起來扔到了氈毯上,
“蕭紈玉,你如今已不是北院大王的女兒…”
大遼如今早已四分五裂,名存實亡,甚么南院、北院再也沒有了!
大寧人現在強大起來了,各部族能自保已是天神保佑了,悉萬丹部投了大寧有甚么不好,為何還要去報仇?
蕭紈玉伏在那處哭道,
“那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就死在大寧人的手中,這仇…這仇就不報了嗎?”
耶律洪聞言長嘆一口氣過去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
“兩國交戰那有不死人的,若要論報仇,那大寧與我大遼的仇怨便再也解不開了…”
打了這么多年的仗下來,誰家沒有血海深仇?眼下活著才是頂頂要緊的事兒!
想了想道,
“以后悉萬丹部歸了大寧,又有太子爺的交情在,我們的日子必會好過的…”
大寧人富庶,若是遇上草原饑荒受災,還能得到官方的救助,說不得草原上的人日子還要好過些,
“蕭紈玉,只要你好好同我過日子,給我生幾個兒子,以后我也會好好待你,待到兒子大了,我就帶你去南方,聽說那里的水好山也好,一年四季都是溫暖濕潤,你不是喜歡漂亮的衣裳么,在那里就有許多好看的東西,我都賣給你…”
蕭紈玉淚水漣漣的坐起了身,撲進他懷里,
“耶律洪…”
有了悉萬丹部,這契丹第一大部的歸順,大寧人收服遼國的進程便加快了不少,大軍到處不少小部族紛紛聞風而降,消息傳回臨安,舉國歡慶,燕韞淓親筆給兒子寫信,一來是問詢長真的病情,二來便是召了大軍回國。
自太子燕岐晟領大軍出征,到如今遼境初定卻是已近一年光景了,信直接送到了哀嶗山中,燕岐晟心知這一回是推脫不過,當真要走了,老道士冷著臉,只說是長真身子太虛還要靜養,卻是不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