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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夜有夢

  這是穆紅鸞自己不知,她的容貌極盛,又是個敢提劍殺人的主兒,那氣勢自然不是一般女兒家能比的,如此盛裝端坐高位之上,真正是應了“盛氣凌人”四字,不必刻意作勢也讓人心頭發慌,便是那崔惜惜的熱絡也是裝出來的,實則坐在那處腳下也發軟,生怕一字說錯惹惱了她,崔云秀見著她也是拘束的很,便有七分裝出來的大氣此時就嚇得縮了回去,只剩下三分了。

  兩人這廂戰戰兢兢的應話,崔惜惜卻是無意之間瞧見了那屏風后頭有一只青色鞋面閃過,不由的一愣,復又心頭狂跳起來,

  “那鞋子一看就知是男人穿的,在這東宮之中還有哪一個男人敢立在太子妃后頭偷聽,不是太子爺又是誰?”

  難道…難道…太子爺是…是來瞧…瞧我的么?

  越想越覺著是,若不是太子爺想瞧我…太子妃又怎么會召了我們到這東宮來?

  她是不信太子妃會對自己這類進宮爭寵的女子,和顏悅色真心相待的!

  又有雖是一起叫了她與崔云秀入東宮,但以她二人的姿色,崔惜惜自也不相信太子爺會是瞧崔云秀的!

  心里想著,她端坐這處不由臉紅過耳,低著頭心兒跳得要蹦出喉嚨來了,穆紅鸞與那崔云秀說些甚么也未曾留意。

  穆紅鸞何等眼利,不過瞄上一眼,又聽得身后動靜便知曉緣由,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再說了兩句便端了茶,

  “秀女們每日都要聽課,今日已是耽擱了你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崔云秀忙起身告退,崔惜惜慢了一步起身,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屏風后頭,見那屏風后頭再無動靜,這才失望的低頭退了下去。

  待她們一走,燕岐晟卻是一臉冷笑的從里頭轉了出來,穆紅鸞問道,

  “長青瞧著可是相像?”

  燕岐晟哈哈一笑搖頭道,

  “美人兒在骨不在皮,她不過皮相似母親,但語氣神態卻是差得太遠了!”

  且這崔云秀說話之間雙眼閃爍,一看便是心術不正之人,萬萬比不得母親那大氣端麗,別說是爹爹就是自己一眼都能瞧出不同來。

  知父也是莫若子,自家老子是甚么人?

  自小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便是迎娶的妻子也是大族高門的嫡女,唯有母親這樣才情相貌并備的女子,才能令得爹爹念念不忘這么多年!

  他們當弄一個長得相似的贗品便能勾得爹爹昏了頭么?未免太小瞧他老人家了!

  當下撩袍子就走道,

  “我去見爹爹!”

  卻是取了那畫像在手,興沖沖過去見燕韞淓,燕韞淓見兒子拿了一副秀女的畫像過來,不由詫異,

  “長青這是要為父選秀女,我們不是前頭說好了么?”

  燕岐晟笑道,

  “這名秀女與旁人不同,爹爹瞧見了說不得便改主意了!”

  說著將畫展開放在桌面之上,燕韞淓低頭一看立時面沉如水,回頭看了一眼掛在墻上,已有些泛黃的小崔氏畫像,一時之間心頭五味雜陳,隨手將那畫卷卷了起來,

  “長青前頭不敢同為父明講,可是自己先去瞧了瞧?”

  燕岐晟點頭不屑道,

  “這崔云秀雖生得似母親,言語談吐卻是天壤之別!”

  燕韞淓負手立于小崔氏畫像之前,伸手輕輕撫去上頭的塵埃,

  “長青,若是這世上有另一個長真,你可是會喜歡?”

  燕岐晟聞言立時瞪大了眼,

  “這世上怎會有第二個長真!”

  他的長真便是獨一無二的,即便有人與她生得一模一樣,又怎會有她那般脾氣,即便與她有一樣脾氣,又怎會有與他自小的情誼,那可是他與長真一拳頭一腿鞭打出來的!

  便是再相似,又怎么會似長真那般為了他出生入死,生死相隨?又怎么會有自己與長真的心心相印,心有靈犀?

  這世上除了一個長真,便再沒有另一個人能與她相似了!

  燕岐晟陡然明白了爹爹的意思,立時笑了出來,

  “如此兒子倒是白擔心了!”

  想了想卻是又道,

  “不過…爹爹,母親已過世多年,她泉下有知,知曉您這么孤身寂寥必也是會心疼的!”

  燕韞淓長嘆一聲,伸手又去撫畫像,

  “你母親走了這么些年,我也是舍不得放下,好似我若是放下了,她便從此在這世上消失了,再也尋不到蹤跡一般,有我想著她,念著她,便好似她沒有離開一樣…”

  燕岐晟聽了卻是搖頭嘀咕道,

  “您老人家這話不對…說不得母親如今正在地府里預備投胎重新做人呢,您如此牽掛著她,害她無法安心離去,豈不是耽誤了她!”

  燕韞淓聽了哭笑不得,回身罵道,

  “胡說八道…那地府里的事兒你又知曉了!”

  語音剛落,卻聽得身后悉索聲響,再回頭時,墻上的小崔氏畫像竟飄然滑落,啪嗒一聲畫軸撞到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父子倆見狀俱是一愣,燕岐晟指著畫像道,

  “瞧瞧…爹爹,兒子可沒說錯吧,母親都讓你放下啦!”

  燕韞淓愣在了那久久不語,半晌才伏身下去撿了起來,卻見掛線齊整整斷成了兩截,不由也喃喃問道,

  “環娘,環娘!你當真…當真要我放下么?”

  待到了夜里燕韞淓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想起以前與環娘的點點滴滴不由暗自神傷,恍惚間又見著環娘在妝臺前端坐,燕韞淓歡喜上前去扶了她肩頭道,

  “環娘,我想的你好苦!”

  卻聽得妻子幽幽嘆氣,

  “廣陵,這么些年了,你將自己困在牢籠之中,讓我如何安心?”

  燕韞淓垂頭落淚道,

  “你一走,我便已是身在牢籠,一顆心也是無處安放!”

  小崔氏反手抓了他的手,燕韞淓只覺入手冰冷,一股冷意傳來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環娘,你冷么!”

  說罷雙手去捂了她的手,小崔氏也是抽泣道,

  “廣陵,在這里又冷又濕住得極不舒服,你記掛著我,我也記掛著你,我便舍不得走,一日日在這處苦熬著!”

  燕韞淓心疼的伸手抱她入懷,果覺一身的冰涼潮濕,

  “環娘,你受苦了!”

  小崔氏只是哭,燕韞淓也不嫌她濕冷,緊緊抱入懷中只覺越發的冷,但越是冷,他又越發不愿松手,直到自己身上也覺如墜冰窖,冷得大叫一聲醒了過來,睜眼看時卻覺外頭天光大亮,坐起來只覺胸口背后陣陣的發涼,低頭一看,原來是汗濕了身上!

  燕韞淓夜有所夢,第二日索性召了兒子來說話,

  “昨夜做夢,夢見你母親說她又冷又濕住得極不舒服…”

  燕岐晟想了想應道,

  “說不得是母親托夢給爹爹呢,不如兒子過去瞧瞧?”

  燕韞淓點頭,

  “為父正有此意,派了旁人去為父也不放心,不如長青親自去為好!”

  燕岐晟自然應命,第二日果然出宮去了皇陵。

  小崔氏嫁的乃是皇家子弟,自然是埋入了燕氏的皇家園陵之中,不過如今她的丈夫已是登基做了皇帝,自上位伊始便開始修建陵墓,待到陵墓建成之日,便會將小崔氏的棺槨移入其中,靜等著燕韞淓百年之后夫妻二人重又相聚。

  燕岐晟這一回卻是帶了兒子丑奴前去,丑奴生在西北,長到這般大,也是從未去過小崔氏墓前,此一番便將他帶上,讓他好去拜見皇祖母。

  丑奴自小養得粗放,被燕岐晟帶著一路快馬疾馳卻是無半分勞累之感,坐在燕岐晟身前咯咯歡笑,

  “爹爹以后出來都帶著我吧,在外頭比關在皇宮之中好玩多了!”

  燕岐晟笑道,

  “那皇城之中,如今除了延福宮和幾處太過清冷的地界,你還未曾染指,其余宮殿皆被你禍害了個遍,怎得還叫不好玩兒?”

  丑奴搖頭道,

  “再大也是四面有墻擋著,那有外頭天地自由自在…”

  頓了頓發豪言道,

  “待兒子長大了,必要天涯海南的去個遍!”

  燕岐晟聞言大笑,

  “好孩子!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自然還是在外頭多見多看為好!”

  父子倆不過尋常幾句,他卻不知自家兒子長大之后果然四處奔忙,不單單他一人出去,卻還領了幾十萬大寧鐵騎上下掃蕩,東西縱橫,馬蹄所至之處,有那冰雪極寒之地,又有浩瀚無邊海洋,上至巍峨高山,下至伶仃各島。

  丑奴于有生之年,指揮著萬千勇士,為燕氏打下了一個東西聞名,威震八方的廣袤帝國。

  這一路快馬到皇陵已是三日之后,父子倆遣開隨從,來到小崔氏墓前。

  燕岐晟見那孤零零一座半人高的墳冢,饒是四周松柏掩映,石人石像陪伴,便是修得再氣派也不過是處寂寞死地,想到母親這么些年都孤獨躺在此地,無人陪伴,無人說話,不由的也是虎目含淚,領了丑奴道,

  “跪下給你皇祖母磕頭!”

  丑奴依言上去,矩矩跪在燕岐晟身旁磕頭,口稱道,

  “皇祖母,丑奴來看您啦!”

  這廂磕頭下去,一陣清風撫過,墓前的香燭火頭突然一跳,燕岐晟見了不由大喜,

  “母親,是您么?”

  清風吹過,林木嘩嘩作響,倒真似母親在回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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