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思拉著她的小手一勁兒發笑,方娘子嗔道,
“你這是吃了多少酒,他們一個個也是壞心眼兒的,這么往死里灌你!”
長思聽了哈哈大笑,腦袋似要晃掉一般的搖著,
“琴娘,無妨!他們這是嫉妒我福氣好,能娶到你這樣好的娘子!”
方娘子笑著給他墊了一個枕頭在頭下面,長思一面傻笑一面從懷里拿出一個東西來,卻是一把鑰匙,一只手晃來晃去指著角落里道,
“打…打開!”
方娘子不明所以接過鑰匙往那角落去,左右瞧了瞧,兩個柜子也不知開那一個,回頭瞧了瞧長思,見他只是笑便索性不問他,自己去試。
右邊的柜子打不開,左邊的柜子打開現出一個檀木盒子來,伸手抱出來竟是沉甸甸的,忙抱過去給長思看,
“是這個箱子么?”
長思嗯嗯應道,伸手一把推開盒蓋,立時現出里頭滿滿當當的銀票來,方娘子見狀倒吸一口冷氣,不由呆在了那處,結結巴巴道,
“夫…夫君…這…這…這么多…多銀子?”
長思嗯嗯哼哼也不應話,方娘子卻是臉色發白急道,
“長思…長思,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做甚壞事了!”
自家夫君在軍中大小也是一個官兒,難道…難道是暗中貪了軍餉?
想到這處方娘子怕得更兇了!
這么多銀票,一張張全是千兩面值的,這一摞摞也不知是多少張,抱在懷中便如抱了個煤爐子一般,燙得人雙手發抖,身子亂顫,忙伸手使勁兒推長思,
“夫君…夫君,這到底是甚么回事呀?”
長思這才哼哼道,
“老…老…老道士給的!”
“老道士!”
方娘子自然知曉夫君口中的“老道士”是甚么人,聽罷松了一口氣,繼而又緊張起來,
“這么多銀子,怕是…怕是他老人家多年的積蓄吧!”
長思聽了只是嘿嘿的笑,
“放…放心!”
那老道士摳門兒了這么多年,那壇子里的水深著呢,這么點子錢財于他不過九牛一毛!
這廂結結巴巴同方娘子講了老道士的來歷,
“放心!放心…老道士俗家時就是出身高門,入了道門之后嘛…”
道家雖說講清修,不拘身外之物,但正陽門立門數百年,信徒眾多,門下也不知積累了多少產業財富,下頭老道士、大道士、小道士,論資排輩按人頭分配,不但是老道士有,便是入了冊的穆紅鸞也是有的。
因而論起身家來,長思說老道士水深,卻是決無虛言!
方娘子不過一介偏遠之地的小小婦道人家,自然也想不出夫君的師父到底是如何富有,只這些銀子已是讓她震驚不已,呆坐在那處也不知隔了多久,這才回過神來心慌慌的抱著銀盒子問長思,
“那…那這么多銀子,放在甚么地方呀!”
回應她的乃是長思高亢的呼嚕聲,她也不去管他,抱著盒子在屋中打了半天轉,終是瞧見兩人那張喜床上,雙眼一亮,撩開床簾人便鉆了進去,將盒子推入了其中,自覺已是藏好,松了一口氣放心爬出來。
瞧見床上酣睡的長思,這才憶起此時乃是他們的洞房花燭之夜,只新郎倌兒已是鼾聲大作,不過方娘子畢竟是成過親的人,倒沒有新嫁娘的羞怯,先給長思用熱帕子擦了臉,便給他解了衣裳,露出精壯的身子,仔仔細細給他擦得干干凈凈。
這才自己脫了衣裳上了床去,伸出手來自發抱了長思勁瘦的腰,把頭放到他肩上,鼻息之中全是他淡淡的酒香味兒,想起床下那一盒子銀票,這時才發覺自家原來嫁得不是窮小子,卻是微微笑了起來,
“真好!長思…能遇見你…真好!”
此時間夜涼如水,寒意滲人,只洞房之中龍鳳燭噼啪做響,雖無春情卻有春意,暖意融融,香熏醉人,方娘子笑著合上眼,不過幾息便墜入了夢中,在夢里她還在那集市中擺攤兒,遇上幾個街面上的潑皮無賴,吃了面卻不肯給銀子,一個個歪眉吊眼上來動手動腳的,嘴上實在不干凈!
方娘子氣得面紅耳赤,只想著自己一個婦道人家為了討口生活受過多少苦楚,婆家嫌棄,娘家不納,便是靠著自己一雙手掙口飯吃,也是這般艱難!
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
罷罷罷!即是你們不讓我活,我便是死也要拖了你們墊背!
抄了一把菜刀沖了過去,也沒有章法,只是憑著胸中一股血勇之氣,胡亂砍了過去,那些無賴漢本就為了占點子便宜,被她這般拼命的架勢,給嚇得倒退幾步,見她又舞著刀追了出來,無賴漢們抱頭鼠竄,方娘子跟著追了出去,一條長街跑了過半,終是聽到有人一聲暴喝,
“住手!你們這是在做甚么!”
說話間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方娘子轉頭只瞧見一雙黑亮亮的眼睛…
只這一眼便定了一生,直到她年老彌留,雙眼迷蒙之時,那雙蒼老的眼在她眼中仍是又黑又亮,深情無限…
一夜洞房于兩人相擁之間過去,待得天明雞叫之時,長思才睜開了眼來,轉頭瞧了瞧窗外,曙光初現,
“嗯…甚么時辰了,是不是應練功了!”
揉了揉眼轉頭突然瞧見睡得一臉潮紅的方娘子,這才憶起自己竟是睡過了洞房之夜,
“唉呀呀!春宵一刻值千金啦!我這也不知折了多少銀子!”
想了想,猛然一掀被子將兩人罩到了其中…
穆紅鸞在府中只等著新人來奉茶,只這左等右等沒見人來,便派了冬雪過去問,那派過去伺候的小丫頭紅著來對冬雪道,
“新人還未起呢!”
冬雪聽了也紅著臉笑,回轉府里對穆紅鸞道,
“夫人,新人還未起呢!”
穆紅鸞聽了已明白,自家這師弟年紀也不小了,這甫一成親自然便如老房子著火一般,一時半刻也是無暇管旁人的,當下笑著對寶生、四丫還有付二娘子,楊大強與綠繡、紫鴛等人道,
“都散了吧!”
寶生聞言沖著付二娘子擠眉弄眼,付二娘子暗暗伸手擰她,兩人嘻嘻笑著起身行禮,
“大姐姐,今日天氣好,我們去外頭玩兒,午飯便在外頭用了!”
待得寶生與付二娘子出了門,四丫卻是坐在那處一動不動,只咬著下唇瞧著穆紅鸞,欲言又止的模樣,穆紅鸞見這情形心知她這是有話說,當下將眾人摒退,
“四丫可是有話同我說?”
四丫躊躇半晌才問道,
“大姐姐,你…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穆紅鸞一挑眉明知故問道,
“他…哪一個他?”
四丫又咬唇,半晌才應道,
“便是那…便是那細封延呀!”
“哦…”
穆紅鸞支肘托腮,
“你說的是他呀!”
卻是冷冷一笑道,
“他敢闖我西寧府虜人,一頓好打關入大牢自然是免不了,這之后嘛…”
“之后如何?可是能放他走了!”
四丫忙截斷了她的話,一臉的焦急,穆紅鸞眼珠子一轉恨道,
“想得美!他乃是西夏貴族,你大姐夫征戰西夏兩回,他都在軍中效力,還身居高位,這可是我們的敵人,如何能放…”
頓了頓又道,
“待得你大姐夫回來,便選個日子將他推到街口上砍頭!”
四丫一聽立時臉都白了,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眼中淚花兒打轉,穆紅鸞見她這樣兒不由心中暗嘆,故意問她道,
“你問這些做甚?可是…舍不得他?”
說話間四丫猛然起身,卻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把抱住了穆紅鸞的雙腿大哭道,
“大姐姐,你…你就饒了他吧!”
穆紅鸞一驚,
“你這是做甚?為何替他求情?”
四丫哭道,
“大姐姐,我…我一直戀著他,一直想著他,一直都沒有忘了他,我…我決不能眼睜睜瞧著他被砍了頭,大姐姐…我求你,我求你饒了他吧!”
穆紅鸞卻是默然不語,端坐在那處靜等著四丫哭了半晌,抬起一雙朦朧淚眼看她時,卻是面罩寒冰,口吐冷言,
“哼!你戀著他,想著他,一直沒有忘了他,你不能瞧著他被砍頭,你為了他來求我?”
四丫一面哭一面拼命點頭,
“大姐姐,他…他雖說虜了方娘子去卻并未傷她性命,至于…為西夏作戰,兩國相爭人人都是身不由己,他又有何錯?”
穆紅鸞聽了哈哈一笑,
“他有錯無錯我不管,只他武藝高強在西夏國中很有名望,我若是放了他回去,于公于私都是大錯,此人決不能放!”
四丫心知穆紅鸞此言在道理之中,她也無力反駁,只得抱著她雙腿咬牙狠道,
“大姐姐要殺他!便連我一起殺了吧!”
穆紅鸞聞言定定瞧了她半晌才問道,
“你如此為他,連性命都不要了,他又如何對你呢?”
四丫咬唇倔強道,
“他是他,我是我,我為他又不求回報,自不必管他如何做!”
此言一出穆紅鸞眉頭大皺,四丫這話甚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