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紅鸞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一旁肚子微凸的綠繡也是柔柔笑了笑,撫著肚子道,
“大娘子,若不是當初您救奴婢,奴婢早成了一堆白骨,這條命也是您撿來的,是生是死都跟著您!”
紫鴛也是哈哈笑應道,
“夫人,奴婢同綠繡姐姐一樣,若沒有您,奴婢如今也不知同老娘流落到了何方,不就是造反么,若不是那皇帝佬兒做的不好,誰又要造他,奴婢跟著夫人上陣殺敵也是愿意的!”
一旁那春芽、夏竹、秋蘭、冬雪更是道,
“奴婢等本就是府上的人,只要主子不嫌棄,奴婢們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穆紅鸞聽了眾人此言便點了點頭,沉下臉來冷聲道,
“你們跟了我這些年,應也知我實則是個面惡心善的人,平日里只要不出格,多不會苛刻你們,只此事非比尋常,大家伙兒都是提著腦袋,走這一條獨木橋,今日你們即向我表了忠心,我也應允你們,以后有我在一日,必會保著你們一日,只今日之事你們一個個都給我守口如瓶,半個字都不許對外頭透露,若是不然…”
回頭瞧了一眼四丫,
“不論是誰,我都不會輕饒…”
說罷又幽幽瞧著墻上掛著的長劍,
“若是出了事兒,念在往日的情份上,我親自出手…留個全尸,便算是仁至義盡了!”
待到燕岐晟回屋時已是第二日清晨,因著要趕回軍營自然不能再睡了,只叫了人端熱水凈面,用早飯。
過來桌前坐了,見兒子在妻子懷里還在把玩那一方印章,
“這小子還當真喜歡這東西!”
穆紅鸞有些奇道,
“昨日里一桌子的玩意兒,他就選了這一個,自然是喜歡的,難道…不是么?”
燕岐晟聽了嘿嘿一笑,
“我在上頭涂了羊奶,羊奶里頭還加了蜂蜜!”
穆紅鸞一聽大怒,
“你拿兒子做筏也就罷了,在上頭涂了東西,你也不怕他真吞了進去!”
“放心!我瞧過了…這小東西嘴不夠大,吞不進去的!”
正說著,卻見端坐在親娘懷里的丑奴突然嗷嗚一聲,一張小嘴兒張得奇大,居然將那方印章整個兒包進了嘴里。
穆紅鸞低頭一看,立時抬頭沖著燕岐晟怒目而視,燕岐晟嘿嘿一笑剛要說話,卻見得眼前黑影一閃,立時一縮腦袋抱頭鼠竄,身后頭跟著飛出來幾塊餅。
燕岐晟左右開弓一一接住了,一面往外頭跑一面喊道,
“長真,我這幾日事忙,怕要久一些才能回來,你在家里好好的!”
說話間人已跑沒了影兒。
穆紅鸞氣得胸口起伏,低頭一看懷里的兒子正鼓著小嘴兒笑,
“哇…”
一聲,又將那印給吐了出來,上頭口水摞了一汪,穆紅鸞瞧著真是哭笑不得,拿手指頭戳他額頭,
“你也是個小壞蛋!”
“咯咯…”
丑奴笑著,把印章往她身上一擦,口水立時蹭到了穆紅鸞前襟上,
“小壞蛋!”
穆紅鸞在他嫩乎乎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把兒子交到了一旁的紫鴛手上,自己進去換衣裳了。
說甚么造反大業,卻多是男人們打打殺殺的事兒,饒是穆紅鸞武藝再出眾,也終究困于后院之中,每日里教養兒子,打理庶務,管束下人,計算銀錢,日子倒是與以往一般并無甚不同。
若說有不同,卻是四丫時常不在府中,穆紅鸞閑時也問她,
“你盡是在外頭跑,那街面上到底有甚么好玩兒的?”
左右也不過就是買買買,日子一久她也煩了,倒不如閑時在后院練一練功來得通身暢快。
四丫聞言只是憨笑,
“街上的東西好吃!”
這話說的,府里的廚子雖比不上臨安蒲國公府上的,但總歸還是大家族里出來的,手藝算是頂好了,竟還比不上街面上的好吃?
穆紅鸞帶著四丫出來原就不想太過約束她,問過幾回見她不說便做罷了,總歸四丫是個外憨內奸的,她倒不怕自家妹妹吃了虧去!
只她卻不知曉,自家妹子每日里出去,總要在那離了州府衙門四條街的,一間不起眼的小店里去。
那小店極小,門面不過半丈見方,里頭擺了四張桌子,門前擺一口大鍋,下頭支了火燒一鍋白生生,滾燙燙,油花花的羊肉湯,里頭羊骨上帶著厚厚一層肉在鍋里起起伏伏,不停的翻滾。
四丫到了這處也是熟門熟路,坐到最里頭那張桌前,直勾勾盯著后頭那運刀如飛的青年男子,
“店家,老樣兒!”
一旁白胡子老店家笑瞇瞇過來,操了一口怪腔怪調的漢話應道,
“來嘍!”
不多時熱氣騰騰的羊肉用人頭大的粗海碗端上來,又有一個小碟,里頭有點子灰灰的粗鹽,還有一個臉大的囊餅。
四丫也不用筷子,使手抓了骨頭左右一掰,煮的酥軟又鮮香的羊肉并筋骨立時分開,熱氣冒出來帶出一股股肉香味兒來。
四丫拿骨頭輕輕蘸了一點子粗鹽,便放進嘴里啃,一面啃一面還是死死盯著那殺羊的男子看,那男子生得不算高大,鼻大嘴闊,眼兒細,又愛板著一張臉,眼神有些陰郁,一雙手手指修長十分靈活有力。
這廂將那去皮的羊扔到案板之上,手腕一抖羊肚子立時便破了開來,里頭的東西掉出來,落到案板下頭專用來盛裝的木盆之中,肚子里的東西弄干凈,刀自下頭插入將羊身向上一挑,立時翻了一個身,四腿向天,背脊朝下。
這時再咚咚咚咚四刀砍下了四條腿兒,刀花一挽在肉上全留下幾道豁口,之后翻過來順著背脊輕輕一劃,自頸到尾立時就破成兩半,一刀斬頭,一刀斬尾,再咚咚幾刀砍成幾截,往一旁的陶罐中一扔,提了走到外頭倒進鍋里,再使一旁的長柄勺子搗一搗,又加上柴火,便可等著羊肉熟了!
四丫坐在這處,一面啃羊肉一面盯著人瞧,只覺著眼前之人一舉一動都十分的利索好看,她也曾見過姐夫殺羊,只姐夫殺羊刀起刀落,渾身上下全是霸氣,那眼神氣勢,有時她都覺著羊必是還未挨刀都被大姐夫給嚇死了!
而這小哥兒殺羊,又快又準又狠又妙,手法極是好看又靈巧,手起刀落之間砍挑宰削仿如舞蹈一般,令人感覺已至庖丁解牛之境,這羊兒死時定是還未覺得疼便斃了命。
有時四丫瞧那些死不瞑目的羊眼時,倒覺得其中并無驚懼之色,比起大姐夫殺得那些暴凸雙眼的羊兒來,顯是更讓她喜歡,自覺要高上一籌,
“雖說是為了滿足人的口腹之欲而死,總歸死得沒有那般痛苦,我吃起來也要好受些的!”
如此倒是愛上了這家店,每每口嚼鮮香的羊肉,眼瞧利索的小哥,竟覺無比享受,便日日過來吃上一回,不知不覺竟已有兩月。
四丫自覺與這店家也是十分熟悉,又實在喜歡這小哥,今日吃完了肉便想上前搭話,過去將銅板兒放在案板上的竹筒之中,便問道,
“你每日殺多少只羊?”
那小哥木然不語,低頭做事,若是一般的小娘家見人不理,早羞的跑掉了,只四丫卻是渾不在意,又問他,
“你每日殺羊不累么?”
小哥兒仍是不語,
“你殺完多少只,便歇一歇?”
“平日里不殺羊是要做些甚么?”
“可是要出去逛逛?”
“后院的羊殺完了,多久又出去買一回?”
如此這般問上了半個時辰,那小哥手上不停,只口中一言不發,四丫說得口干舌燥,有心想再要一碗湯喝,一抬頭才發現天色不早了,驚道,
“呀…我要回去了!”
轉身提著裙子就跑出去,路過店家跟前時還嚷道,
“我明日還來的!”
說罷一溜煙跑不見了。
那白發蒼蒼的店家看了看街面上,轉身慢吞吞回來看了一眼案后的青年,青年低低道,
“不必理會她!”
第二日又同往日一般過來,吃罷又圍著小哥問來問去,小哥仍是默然不語,只埋頭做事,如此又過了半月,四丫哀哀嘆道,
“我日日與你說話,你好歹應我一回吧!”
那小哥終是手上一頓,緩緩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四丫大喜,雙眼晶晶發亮,
“你終是愿意理我了?”
那小哥又低下頭了去,四丫立時垮了臉。
“唉…”
這廂又垂頭喪氣的走了。
又隔了半月,四丫再來時,這店里早坐了一位女客,卻是坐在自己慣常的座上,也似自己一般癡癡瞧著案后的小哥,四丫嘟了嘴委委屈屈自己選了另一張坐下,卻聽得那女客說話了,聲音很是悅耳,引得四丫側目觀看,卻是一個十分好看的女子,雖比不上自家大姐傾國傾城,卻也是比自己強得太多了。
只聽那女客說的是西夏話,四丫只零星聽得懂幾個字,卻見一直木然的小哥抬起頭來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四丫,低低的應了一句甚么,女客神情很是激動,又說了幾句甚么,小哥也淡淡的應了兩句,那女客猛然站起身,過去一把抓了他握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