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們雖說也抓了暗樁,尋到了那地痞,卻是再尋不到出銀子的人了,燕五還親自帶著人在約定好的地點守候了兩日兩夜,卻是沒有半個人影來。
此時夏明媛與水仙早知小爺回了府上,自知事情不成,那還敢出門去見人?
燕五他們自是一無所獲,這事兒到了這處卻是已斷了!
事雖斷了,燕韞淓卻是留了心,他就這么一個兒子,若是被人給害了,你讓他如何去見九泉下的環娘?
這事放在心中反復琢磨也是沒有頭緒,日子如水流過,轉眼無癲便回了太原城中,燕韞淓見他出現自是喜出望外,急忙出來相迎,請到書房坐下言道,
“廣陵這廂是千盼萬盼,終是將真人盼回來了!”
無癲心頭一動,挑眉問道,
“廣陵因何事盼貧道回轉?”
燕韞淓應道,
“前頭長青與長思私自跑到外頭玩耍卻是引了那黑風嶺上的山匪虜人,將他二人綁到了山上…”
無癲聞言卻是一挑眉頭,嘆一聲道,
“這事兒怕是長思引出來的吧?”
燕韞淓應道,
“與小道爺無關,乃是長青頑劣…”
無癲擺手道,
“我走時便曾替長思算過一卦,卻是驚中藏險,險中有吉,怪只怪我走時不曾提點你兩句,倒讓你失了提防?”
他雖能卜善卦但也不能輕易動用,天威不可犯,天機不可露,說得太多便是害人不是助人了,這人生在世大災小災,便是出門摔一個跟頭也算做一災,倒不必太過掛懷,若是時時想著這日子便不用過了,因而即是有驚無險他便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竟是惹出這一番事來!
燕韞淓自是明白道門中人的講究當下笑道,
“真人不必責怪長思,這一回說起來也是緣份,長青與長思遇險倒有真人的大弟子長真出手相救,兩個小子才能保了平安,說起來真人果然算得準!”
無癲聞言眉頭挑得老高,
“你說是長真救了他們?”
燕韞淓笑著將前頭的事兒一一講來,無癲聽罷點頭,
“好好好!倒是緣份!”
前頭瞧長真與帝星有牽連,后頭出門見她有血光之災,莫非就是應在了這一回上?
又聽那燕韞淓道,
“我這廂倒是正有一樁事兒要請教真人!”
“有話直說…”
“廣陵這幾日夜夜夢回,回回都夢見長青的母親小崔氏,話里多有提起前頭臨終時她的囑托…”
卻是將小崔氏那夢境一講,
“經了這一回卻是越發應驗了夢中所見,真人…這其中莫非有些關聯不成?”
無癲聞言閉了眼思索半晌應道,
“人死之后魂歸地府,自有閻羅判官管束調度,雖說是陰陽兩隔但也不乏那神通廣大,以陽尋陰,又或以陰托陽之事,想來小崔氏也是放心不下親生的骨肉,你說她臨終夢到未來…”
想了想道,
“人至死,魂魄不守,因而出竅神游也是有的,能見未來也不稀奇,不過她不是修道之人,這樣的情形實在罕見…”
燕韞淓聽罷垂頭泣道,
“是廣陵無用,倒讓她死后也不得安生!”
想了想又道,
“她臨終時曾與廣陵講過長青的婚事,言道不必娶那豪門淑女,王公名媛,只求得一護他之人,前頭見了真人大弟子長真,倒與吾妻夢中所見甚為相符,侄兒有意想為長青定下這門婚事,不如真人意下如何?”
無癲聞言很是驚詫,
“廣陵可是說笑了!長青乃是皇族,又是你的嫡子,以后正妻的人選必也是高門望族,如何能配一個良民出身!”
雖說現下也有落魄皇族配良民的,但燕韞淓可不是那些頂著個皇族名頭,內里窮得叮當響的,更何況便是配良民也要富戶,如何能是穆家那樣的手藝工匠!
更何況穆家這良民還是流民買的戶籍,雖說是自己徒弟自是盼她好,但齊大非偶,男高女太低若是不相配又怎會有美滿姻緣?
燕韞淓聞言長嘆一口氣應道,
“真人不是外人,廣陵自不會虛言誆騙,前頭真人批長青是帝王之相,命中又多災,我心下便有些發愁,前頭他生母亡故侄兒只怪自己命薄,這后頭的事兒倒是真讓侄兒怕了,小崔氏只留下這么一點骨肉,侄兒若是不護著他以后有何面目去見他死去的親娘…”
言罷又垂淚嘆息,無癲聞言卻是盯著他長久不言,燕韞淓見他神色怪異忙抬手拭淚,
“真人…”
無癲盯著他開言道,
“廣陵,現下左右無人,只得你我二人,此話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沒有第二人知曉,我便問你一句,長青可是帝王之相,貧道前不久回轉哀嶗山曾求師尊為紫薇星觀過一次大運,師尊只道天機難測,禍福參半,你可明白此言之意?”
燕韞淓聞言呆在那處,臉上神色變幻不停,無癲一雙眼牢牢盯著他不放,半晌燕韞淓卻是長嘆一聲苦笑道,
“不敢隱瞞真人,說起榮華富貴廣陵也是盡享,說句托大的話這舉國上下除卻官家,能與廣陵比財之人可謂寥寥無幾。我們父子若要再進一步只有謀反叛逆一途了,若說是廣陵不想,真人必是不肯信,大丈夫立身處世,堂堂七尺之軀如何肯白白走世上一遭,生生辜負了大好年華?若是時機到了廣陵必不會放手…”
頓了頓卻是又道,
“只是…一來這天下本就紛亂不堪,妄起干戈是陷民于水火,實非廣陵所愿。二來我本姓燕與那一位是一脈相承,同室操戈天下不利,于祖宗社稷亦是大忌,以后廣陵百年也不敢配享太廟。三來篡權奪位,改朝換代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違,崖邊行路,懸索過河,危之險之,廣陵只得這一個心愛的孩兒,若要他在尸山血海之中成就帝王基業,倒不如將這一點子家財都交給他,令他快快活活做個富家翁,妻賢子孝,兒孫滿堂,又何必為了那寶座弄得血流成河,前途未卜!”
無癲又問,
“你可是不后悔?”
燕韞淓搖頭,
“廣陵雖說性子散漫但從來有一說一,言出必行…”
燕韞淓倒是說的實話,他生來榮華富貴,又性子閑散,在他看來那殿上的寶座于他不過就是多了一分奪人生死的大權罷了,若論起舒服順意倒要差了三分。
同為龍子龍孫若說是天命所歸,燕瞻那廝無后失德,這寶座落到了他們父子頭上自是當仁不讓,若是說舍了這一干身家性命,舒適生活去爭去搶,冒著殺頭的風險去做那勾當,實在不劃算得緊!這事兒不做也罷!不做也罷!
無癲老道士盯著他將話從頭講到尾,見他神情真摯,言語誠懇,并無虛言之處,良久長嘆一口氣道,
“廣陵倒是想得通透!”
想當年若是祖父有此明悟又何至于弄得凄慘下場?
那一場密謀叛變牽連之廣,乃是大寧立國兩百年之首,參與之人自上而下近五萬有余,又有家族親眷,九族不赦,所殺之人更是十幾萬之眾,當真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圣旨上一道斬字,鬼頭刀下又有多少冤魂嗟泣,祖父雖說身為皇族逃得一死,卻被幽禁到老,臨終時拉著他的手懺悔不已,
“吾近日來每每夢回,卻見眾冤魂索命,幼子啼哭,婦孺哀號,長者慘叫…吾不悔自身行事,唯恨不該牽連這一干人…”
言語間頗具悔恨之意,
“吾孫自幼聰慧過人,勤學好問,假以他日若有名師指點必也是治國良才,只一點你需牢記,這天下興,百姓苦,天下亡百姓更苦,萬不可擅起兵戈,殺伐無度,切切不可再重蹈我之復徹…”
無癲自是記得祖父所言,棄了皇族身份行走天下,暗訪昔日黨羽留下的孤兒寡母,為得也是贖祖父之罪,卻是帶回來一個長思…
無癲憶起往事長嘆一聲道,
“即是如此,長青配長真自是能成,長青于妻族之上無人能助手,你倒真是放得下,連后路都斷了!”
燕韞淓應道,
“當斷自應斷,也免得日后再起禍端!”
頓了頓又道,
“廣陵此番便是想請真人做個中人,真人即是長青長輩又是長真授業恩師,做這個中人自是最好不過,又有算一算兩人姻緣可是能平安美滿一生?”
無癲點了點頭,
“即是如此便讓長思在這處再呆上兩日,貧道兩日后再來接他!”
卻是要過了長青的八字不理燕韞淓挽留便揚長而去。
隔了兩日無癲果然到來,只是燕韞淓一見卻是嚇了一跳,
“真人,何故臉色竟如此灰敗?”
無癲聞言長嘆了一口氣,擺手道,
“貧道強求天機,自應受罰…不提…不提!”
說著話坐下來,燕韞淓忙叫人上了香茗,茶過三巡他見無癲臉色回轉,便開口問道,
“真人前頭說強求天機,難道是真人這一番瞧出什么不妥當么?”
無癲想了想應道,
“你屏退左右,貧道自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