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通廝殺真正是拼死亡命,殺的是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喊殺聲響了半夜待到第二日城中百姓出來觀瞧之時,這才知曉眾官兵浴血奮戰,竟是將那遼兵殺得大敗趁著夜色逃走,燕韞淓等騎在馬上足足追了五里這才反回城中。
一時之間城中歡聲雷動,百姓奔走相告,穆紅鸞家院門被拍得山響,楊三娘子一夜未眠,眼下青黑,過去開門見是左旁鄰家,
“張大哥…這是…”
張三一臉喜色,
“楊三娘子,遼兵被打敗了,已是連夜逃走了!”
一句話說完又去拍旁邊的院門,楊三娘子回轉身來見幾個孩子手拉著手兒,又驚又怯的瞧著她,不由捂了臉嗚咽道,
“遼兵敗了!遼兵敗了!”
這一城上下歡喜不已,朱又良自是不會放過給自己請功的機會,細細寫了奏折將那殺敵兩萬做成殺敵六萬有余,自家如何固守城頭抵御遼兵數次攻城,又如何斬殺遼兵千夫長,趁著遼兵士氣受損趁勝追擊,殲敵無數等等,一一上承給皇帝。
這里頭自然不能少了蒲國公燕韞淓之功,卻是夸了又夸,贊了又贊!
只那太尉劉通見了上奏的折子卻是暗暗冷笑,
“這蒲國公燕韞淓不知如今官家正是忌憚宗室之時嗎?好好的臨安不呆倒要去那太原府顯威風!”
卻是不動聲色,在上頭又添了兵部請功的折子讓人送到了燕瞻面前,燕瞻此人年近四旬,生得面容秀美,身姿高峻,只看外表倒也稱和上溫文爾雅,儀表堂堂。
端坐在那御案之后打開兵部請功的奏折一看,當下喜得連連點頭,
“好!好!朱又良倒是一員猛將!當賞!”
又忙去翻下頭朱又良的奏折卻是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到了后頭一張臉陰得似要滴出水來了,
“啪…”
將那奏折遠遠的扔到光可鑒人的地面之上,
“荒唐,燕韞淓這是想做甚?他堂堂宗室不知祖宗立下規矩么?守城自有武將拼命,那用他上陣殺敵,他是想做甚…”
一旁眾人見帝王發怒,卻是垂頭低首無人敢應,只有那程胥上前撿了奏折應道,
“官家不必發怒,前頭蒲國公不是上奏國公夫人崔氏病逝…那蒲國公與夫人向來伉儷情深,如今痛失伴侶想來應是心下悲傷,做起事來只怕是有些失了分寸,官家只需命宗正院發文申斥即是!”
一句話卻是點醒了燕瞻,當下卻是眉頭一挑,
“那小崔氏死了?”
程胥應道,
“據說是到了太原府病體日重,到后頭發一場高熱撐不住便去了!”
燕瞻聞言卻是哈哈一笑,
“好!好!”
想了想卻是言道,
“來人,請皇后!”
外頭自有人飛奔去請夏皇后,夏皇后聞召即刻前來覲見,
“不知官家召臣妾所為何事?”
夏皇后年不過十六,生得是姿容艷麗,美不可收,很得燕瞻喜歡,見她過來笑道,
“吾這處正有一樁好事要與圣人商議!”
說著過來牽她的手,夏皇后嬌笑道,
“官家有何好事,且說來聽聽!”
燕瞻問道,
“吾記得你那家中還有適齡的女兒家未曾出嫁,正巧吾那堂兄蒲國公燕韞淓新近喪妻,吾有意與他做個大媒,圣人以為如何?”
夏皇后聞言卻是捂嘴兒笑道,
“官家記錯了,臣妾在家中已是最小的,下頭適齡的小娘子只能在旁支里選了!”
夏美娥是家中最小,夏家當初也是在幾個適齡的女兒中挑了又挑,最后能送了來入宮做皇后的自是姿色最出眾的!
燕瞻應道,
“旁支倒也無妨,只圣人記得要選那聽教聽話,恭順賢良的為好!”
夏皇后年紀雖小卻是最是會察言觀色,將燕瞻那心思摸得透透,看他神色分明便是話里有話,腦子轉了轉立時心里便有了譜,當下笑道,
“即是官家所托,臣妾自當盡力而為!”
在這太原府中那燕韞淓父子自是不知今上心思,燕岐晟長這么大也是頭一回親歷戰場,見那血流成河的樣兒卻是半點兒不害怕,遠遠在城頭上見燕韞淓回城,便在護衛的簇擁下迎出一里,
“爹爹!”
燕韞淓身上盔甲早已是鮮血半染,卻大多都是遼人的,跨下馬也是喘著粗氣,赤紅的眼中戾氣未消,見了兒子很是喜歡,伏下身一伸手便把他拉上了馬,
“我兒可是怕么?”
燕岐晟鼻中嗅到那血腥之氣,卻是半點兒不懼,坐在馬上左顧右盼很是興奮,
“爹爹,把我那千里云帶來,我要騎著它同你一起殺遼兵去!”
燕韞淓聞言哈哈大笑,對身旁人道,
“我兒有高祖遺風!”
眾人紛紛贊小公爺勇猛,說起在城頭殺那千夫長之時的兇險,個個都道小公爺好膽色!
燕韞淓聽在耳中卻是止不住的欣慰得意之色,騎著馬往那城里走,卻見那城門處有兵士催促著眾民夫往城外戰場而來,如今戰事平復自是要收拾戰場,搬運尸體,撿點物品。
這也是穆大運氣不好,在那工造營本是躲在后方聽聞外頭大戰告捷自是與眾人一起歡慶,卻是有那兵士進來便押人,
“快快快!跟著爺爺們出去打掃戰場!”
穆大待要遲疑卻是不由分說被一同趕出了營門,這廂一到這外頭,撲面一陣腥氣,遍地俱是殘肢,血淋淋,肉呼呼無處不在,連那地皮子都被浸潤了三分,穆大一見立時臉上一白,轉過臉去不敢看。
無奈他身在人堆之中,前頭人走,后頭人趕將他夾在里頭往外頭走去,到了戰場之上眾人呼拉撒開,各自去搬抬尸體,歸攏散亂的戰馬,撿拾劍戟刀叉,穆大立在那處牙關咬緊了,一張臉煞白,雙腿是止不住的發抖,那領頭的將領見眾人皆埋頭干活,只穆大一個壯高的漢子立在那處一步不動,過去一馬鞭抽在背上,
“在這處磨蹭什么,還不快干活!”
穆大被打得踉蹌兩步,卻是一腳踩在了一只斷臂上頭,
“噗嗤…”
腳下一聲響,有一汪黑血自那切口處涌了出來,穆大低頭一瞧再忍不住雙腳一軟,雙眼翻白,撲嗵一聲倒在了地上,那將領大怒上去連連抽打,
“沒卵用的東西,爺爺們打仗時拼死拼活不曾半分惜命,現下里不過搬些尸體,你這瘟生倒要裝死躲懶…下回遼兵再來,你給爺爺們頭一個上去擋箭!”
說著話下手卻是半點兒不留情,這么抽了幾鞭子穆大背上就見血,工造營出來的人見那將領兇悍,都躲在一旁半點兒不敢吱聲。
燕韞淓父子坐在馬上正正瞧見,燕韞淓識得穆大見狀眉頭一皺,
“住手!”
這廂打馬過來喝止了那人,仔細看那伏在地上的穆大,雙眼翻白,唇色也是煞白,臉上一看就知不是好人,當下便道,
“這人瞧這樣兒只怕是有了病,你打他,他也是站不起來了,難道你還要將他打死么!”
那將領上前抱拳見禮道,
“國公爺勿怪,小的也是因著有命在身不敢怠慢,心下有些發急了!”
燕韞淓應道,
“你便是再急,這個有病的你也不能支使他干活…罷了!這人我將他帶走…”
說著卻是讓人給了他五十兩銀子,
“你也是辛苦了,這些銀子拿走請手下兄弟們吃頓酒吧!”
將領謝過,燕韞淓這才帶了手下人,那穆大也由兩人抬著返回了城中,待得走遠了燕岐晟才在馬上道,
“爹,那人怎得這般苛酷,不做工便要打么?”
一旁的燕四接話道,
“小爺也是初上戰場卻是不知這些殺過人的兵卒身上戾氣甚重,回營之后短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月才能去了心中殺氣,這時節正是殺性正濃,一丁點兒事都能惹得他們提刀干仗,似這般鞭打已是輕的了!”
燕韞淓也應道,
“那將領多半也是受了朱又良的軍令,這太原府一場大捷不在話下,朱又良也是急著清點人數,好計算軍功,寫了奏折要論功請賞呢!”
自家是宗親,身后的一干護衛便是殺敵再多也不能計數,這其中最大的軍功自然是全數落到了朱又良身上!
想到這處對眾人道,
“諸位隨我殺敵辛苦,待回到府上本公爺自有重賞!”
眾人知他向來慷慨當下轟然謝賞,正說著話,燕韞淓遠遠見朱又良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迎了出來,心中不耐煩與他多說話,只在馬上拱手道,
“本公爺知朱將軍軍務繁忙,即是此間戰事平息,朱將軍也不必勞煩,本公爺自回府上!”
朱又良忙沖他拱手道,
“此役多有蒲國公相助,本將軍自會向今上呈報,想來今上自會予蒲國公賜賞的!”
燕韞淓心知燕瞻為人,當下搖頭擺手道,
“此役朱將軍為第一等的大功臣,本公身為宗親本不應參與戰事,將軍不必過多著墨,只將軍功多分于諸位將官便是!”
朱又良笑應道,
“自是應該!自是應該!”
兩人就此別過,朱又良回營寫奏折卻是心中暗想,
“這富貴金銀落到了頭上沒人嫌少的,那蒲國公所言說不得只是做個面子,我若是信了便是傻的,這廂照實寫在奏折里頭賞也罷,罰也罷都是今上的事兒,若是我隱瞞不報以后蒲國公記恨在心,暗中下黑手陰人,劉太尉保不保我也是兩說呢…”
想到這處卻是提筆在奏折之中大書特書了一番,派人八百里加緊呈送御鑒這才有了后頭賜婚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