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紅鸞想到這處不由心如刀絞,暗暗垂淚心下后悔,
我們終究是無緣無份,倒不如當時便喝了那孟婆湯,兩兩相忘也不用受這剜心之罪!
哭了一場又想起來暗道,
“也不知那小鬼說的是真是假,我如今出身如今貧寒也不知如何匡扶他…”
腦子里念頭電轉,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的想了許久卻也只能暗暗嘆氣,想通了便暗道,
“前世里他身子孱弱雖說做了帝王卻是連半天福也沒有享過,現世里愿他身子康健,也不必他做什么賢君明主,若是有機會我必要讓快快活活的過完這一世才是!”
他早一步投胎,自己如今也不過六歲,想來他也應是稚齡幼子,日子還長著呢,還是過好當下才是,這肚子都未填飽還談什么輔佐帝王,說不得一個不小心連小命都丟了,難道還回那地府去見那兩個青面獠牙的丑鬼!
心里打定主意便收撿起心思,安安心心在這處做穆家的女兒!
這穆家的兒女中穆紅鸞在大,下頭二丫、三丫、四丫并一個寶生,現時亂世家中也是清貧,有得兒女一口飯吃便不錯了,穆紅鸞已是六歲了,倒還有一身兒楊三娘子改小的衣裳穿,下頭幾個小的連衣裳都無有,整日里裹了一片爛布片兒在屁股上頭,四處跑走。
那寶生更是赤身果體甩著一個小鳥兒滿處亂爬,見著什么東西便撿了往嘴里塞,紅鸞見了卻是目不忍視。
她前世今生也是沒過過這種窮苦的日子,以前自己那老鴇娘如珠如寶的待著她,捧在手里小心呵護著,身邊丫頭婆子也是不少。
那似這一對爹娘因著生活所迫雖說憐愛孩子們卻也只得將五個小娃兒似那山里的野猴兒一般放養著,長不長得大也都是聽天由命了!
依穆紅鸞的性子那見得這些,趁著穆大外頭做工,楊三娘子與人相攜到外頭為人洗衣時,便自己提了桶到外頭河里取水。
他們住在這太原府近郊之處,穆大與楊三娘子身屬流民,無戶無籍更無路憑,因著戰亂逃到這處,依著官府的規矩是不能進城落腳的,因而只能在這處離太原府外兩三里的一處小村之中搭了屋子住下,每日里趁著天未明時就到城門處等候,天未黑時卻要趁著凈街鼓未響完時快快出城,若是不然被巡城的官兵拿住了,便要辦一個不法之罪,入了大獄不脫一層皮,這人是出不來的!
現下里官兵們遇上那異族蠻夷是節節敗退,對上純良百姓倒是一個個如狼似虎,半分不見手軟的!
穆紅鸞住這小村子在太原府仙女山下,這仙女山上有一座小湖,山漳濺濺將上頭的湖水引下,流到村頭便是一條一丈來寬的小河,河水兩旁依水建有高矮不一的黃泥土墻屋子。
穆大夫婦當初過來也是有些眼光,卻是建在了那溪頭之上,取水方便不說好在新鮮干凈,不似那溪水流到后頭屋舍密集之處,人拉畜飲各種污水排入其中,再取上來的水都是渾濁不堪,無法飲用!
紅鸞人小提了小桶,一桶桶往家中倒入缸內,這時節雖在夏日但那水急河深也不敢讓弟妹到河中洗澡,便取柴燒火將那大鍋里的水澆得是滾滾翻動,這才出門一手一個,跑了兩趟才揪了三個妹妹回到家中。
“都給我好好洗洗!”
這廂叉腰瞪眼對著下頭四個臟得不成樣子的弟妹,三個小的立在那處,寶生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呆愣愣瞧著她,不知自家這傻大姐是要做甚?
她前頭傻了那般久,家里的弟妹都見慣了,雖說她現下好了,但弟妹那會怕她,被她在外頭揪回來正是不甘不愿,眼見自家那草棚下頭搭得灶上頭,一鍋水熱滾滾,沸騰騰的水正咕嚕嚕冒著泡,只當要被自家的傻子大姐扔進里頭煮,三個丫頭左右互使了一個眼色,齊齊往后退了一步,卻是將那正哈哈傻樂的寶生留在了前頭。
紅鸞拿眼一掃一把抓過寶生來,
“就是你了!”
將熱水倒進盆里,又兌了涼水,把寶生往那盆里一放,那水立時變了顏色!
紅鸞湊過去聞到這小子身上一股子臭味兒,捏著鼻子用那外頭摘的絲瓜瓢給他搓身上,寶生那身上泥垢厚,初時還不覺得,待到搓出里頭白生生的皮肉來時,他便叫喚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窮人家孩子養得不好,寶生一歲多了也不會走路,只會在地上四處亂爬,如今都是穆紅鸞在家里看著他。
他這廂扯著嗓子哇哇大哭起來,紅鸞那管他這些,這廂按著他狠狠擦了個遍,連下頭的小鳥兒都沒有放過,直洗得身下的水變了黑洞洞一盆,這才將他拎起來放到一旁,唬著臉嚇他道,
“不許動,若是敢跑再給你搓一回!”
寶生嚇得倒退兩步倒真不敢爬走了,眼睜睜瞧著大姐使喚著幾個姐姐將那盆里的水倒掉,又換了新的水進去,
“過來!”
紅鸞又一把提了他扔進盆里,這一回卻是取了早熬好的皂角水倒在頭上,重重揉頂上那稀拉拉的幾根黃毛,皂角水滲入眼中,激得寶生哇哇大哭,奮氣掙扎卻是被大姐一巴掌打在腦門兒上頭,
“啪!”
“老實些…”
一旁的幾個妹子瞧著寶生那額頭上的紅印子,不由都是一縮脖子,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大姐好兇!”
前頭大姐傻著時,家里爹娘護著她們就不敢招惹她,現下她病好了又是一派兇悍的樣兒,更加是惹不得了!
三人見得寶生被按在水中一般揉搓,哭得一張小臉通紅,好不易才被放了出來,擦干了身子,也不許他去別處,只能老老實實端坐在那處曬太陽。
紅鸞仔細打量洗干凈的寶生,小屁娃兒洗干凈倒也是大眼粗眉,一副虎頭虎腦的樣兒招人喜歡。
這一頭還不待她吩咐三個丫頭已是很有眼色,老二也自發自動帶了老三和老四過去,也不用紅鸞動手,三人打了水把身上弄濕了,這廂互相搓著身子,揉那一頭稻草似的黃毛。
紅鸞見她們這般識時務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待到姐弟幾個洗干凈身子,又借了那洗澡的水把身上的破布揉洗一番,掛在院中晾曬,這太陽便漸漸落了山。
紅鸞又指揮著幾個小的燒火,自家則淘米做飯,那米缸放在正屋堂上,打開蓋子探頭往里一瞧,卻是下頭黑黃散碎的米粒混著砂粒,淺淺的一層勉強蓋了缸底,
“這家子也是真窮!”
紅鸞把大半個身子鉆進去,用手捧了一大把起來,瞧了瞧下頭露出來黑黝黝的缸底,猶豫了一下,手指縫兒一松,又漏了一半下去。
淘好米,水倒了三大瓢下去,又切了兩個楊三娘子挖回來的地瓜進去,五個孩子守在灶邊一面瞧著鍋一面借著火烤干頭發。
紅鸞身旁的二丫轉頭仔細打量著她,輕聲道,
“大姐?”
紅鸞轉頭瞧她,家里的這幾個妹子生得都似楊三娘子,洗干凈小臉兒倒也是白白凈凈,秀眉秀眼的,以后長大的倒也能稱得上清秀佳人。
至于紅鸞的樣兒卻是與穆大、寶生有些相似,五官比一般人都要深邃些,鼻梁又高又挺,眼珠子微微有些發藍,說不得倒還有些異族的血統。
這大寧朝自立國以來便是內憂外患,邊境紛擾不斷,兩國交戰不絕,百姓也是東遷西進,漢人與各族人等相互交融通婚之事也是不在少數,因而穆大這副模樣到了這中原腹地也并不引人注目。
“何事?”
紅鸞問二丫,二丫瞧了瞧她張了張嘴,半晌沒敢說話,一旁的三丫卻是心直口快,
“大姐,二姐是問你,你的傻病當真好了么?”
二丫聽罷回頭狠狠瞪了老三一眼,
“多嘴!”
家里這些姐妹都是踩著肩膀下來的,一個個只差了一歲不到,三丫更是楊三娘子在前頭一個剛生下來兩月便懷上的,因而二丫五歲,三丫也是四歲了,四丫三歲。
幾個丫頭雖說年紀小小不過一個個倒是十分懂事,說起來也是心酸,窮人家的孩子自來比那衣食不愁的人家多幾分滄桑!
紅鸞見狀哈哈笑,
“好了!好了!娘都說了,那仙長的藥十分靈驗,吃下去病就好了!”
這時節自是要對外大大宣揚那瘋道人的利害,若是讓人知曉這傻了五六年的一個丫頭,突然之間能說能笑,還會識文斷字,若是有些妖精妖怪的話兒傳揚出去,自家還活不活了!
當下還要砸吧砸吧嘴沖著弟妹們嘆道,
“那仙長的藥真是頂頂好!吃進嘴里那香味兒…嘖嘖!你們大姐我只覺得一股清涼自丹田直到百會,又自百會直到涌泉,渾身上下任督二脈打通一氣,腦子里立時清明起來!”
她那知什么百會、涌泉不過是以前請了說書的先生到院子里來說書,聽了那么幾段江湖俠客行罷了!
只是光這兩句也足能將自家幾個光屁股小娃兒唬得一愣一愣的了,當下也是羨慕之極,四丫旁的不知,一聽到有吃的那一雙眼兒發著光,吞了一口口水問,
“大姐,那…那仙藥…好…好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