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山庭。
當光向外擴散,當靈氣的潮汐向外擴散,作為事件的發源地,七修山庭早已被無量的光、無盡的潮汐給包圍。
身為七修山庭的山主,身為七修山庭修為最高的一位修者,烏山庭感覺自己已經瞎了。
盡管它們這一族天生就視力驚人,
盡管它在天生視力驚人的基礎上復又打開了眼竅,能洞察很多幽微,但是此刻,烏山庭還是什么都看不見。
不管用什么樣的辦法去看,眼前都完全是一片白茫茫的。
好像處于一片光海之中。
又好像是處于一片火海之中。
烏山庭甚至都不能確定,這到底是光海還是火海。
應該是光海的,因為剛才最早的時候,
它看到的是光,
是那棵七品的云紋樹在發光,
所以這時,應該是那棵靈樹發的光越來越強,把它和它們整個的七修山庭,都覆蓋在其中了?
這是烏山庭的可靠判斷。
但是,身心的很多感覺,卻又讓它覺得這個判斷很可能出現了一些偏差。
剛才是光海不錯,但現在,那光中,很可能滲入了火。
不然,為什么整個身心都有一種快要融化的感覺?
但若要真的說是火海,那也不太對。
因為烏山庭同時感受到的,還有一種無以形容的清涼,
這清涼在它的身體里不停從頭到腳地周流,抵消著某種在身體里同時進行的沸騰和融化。
此時,此刻,
也只能是感受了。
什么都看不見且不說,烏山庭突然地發現,不知道自什么時候開始,
它的耳邊也失卻了聲音。
不知道是它的聽覺出現了問題,還是根本就是外頭的聲音直接消失了。
在突然發現既看不見并且也聽不見的同時,烏山庭下意識地啟用了嗅覺,深度的、盡力式的嗅覺。
也是在這個時候,烏山庭發現,它的嗅覺好像也消失了!
不要說什么泥土的味道草木的味道,連它自身的羽毛的那種淡淡的味道,此刻,也是一點都聞不到了!
“你們,在哪里?還好嗎?”
烏山庭通過天賦神通,連接并呼叫老伴及老伙計。
“老黑,我沒事,只是看不見了。”老伴赤流霞第一個作出了響應,似乎帶著點慌張,但沒有太過。
“老大,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但是沒有事。”老熊山有枯回應道。
七修的其它幾位,俱都很快作出了回應。
“那就好,大家什么都不用做,也不必緊張。”
傳遞一道這樣的消息,
這是作為老大,烏山庭唯一能做的事。
但有一說一,它的心中,其實是極為震驚,但卻并不太慌亂的。
震驚是因為此刻所經歷的,完全匪夷所思至極,不太慌亂卻是因為,三位人類大修明顯對它們并無敵意。
而對方真若有什么敵意的話,烏山庭也相信,此刻,人家只需要簡簡單單一個動念,就足以把它們七修全都送走了。
一送送到輪回去的那種。
而它們不要說反抗了,甚至連具體發生了什么都不會知道。
也因此,有什么可怕可慌亂的?
且放安心且淡定。
此刻,烏山庭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到底發生了什么!
它要是能明白發生了什么那才怪了,因為不要說它了,連作為“主要當事人”的太蒼月和紀飛妍兩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甚至,就連搞出這一切的許廣陵本人,也不是完全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不過許廣陵的不明白,是不明白究竟,不明白一些造化層面的事情。
此刻,于意識世界和外面現實世界所發生的“現象”,他卻是明白的,因為,一切都在他的主導或者說引導之下。
這需要分三個層面來說。
三陽云紋樹—(天人合一式的連接)-造化靈樹—太古之日。
這是第一個層面。
在許廣陵的介入之下,屬于太古之日的無量熾炎,和屬于造化靈樹的無盡清涼,以許廣陵完全無法理解的形式,由虛而實,由古而今,完全無視空間和時間,就這么破空而至,如噴壺噴出的水霧一樣,澆灌到了王庭山的那株三陽云紋樹之上。
或者,并不是澆灌。
而是直接從內到外,從那株三陽云紋樹的“內里”,反向地對外噴薄而出。
在許廣陵的靈覺感應之中,那株七品的三陽云紋樹,直接開始了毫不停歇的品級提升,從七品,到六品,到五品,到四品,到三品…
它的品級越來越高。
但是,它也越來越像一個小號的“太古之日”。
到了后面,于靈覺之中,許廣陵甚至不能再分辨出,那到底是一株靈樹,還是一輪熾日。
發生于這個層面的變化,大致可以歸納為,在他的無意操作之下,這株七品的云紋樹,不知道為什么,掛接上了與其前身大有關系的本源之海,然后,在這種掛接之下,這株七品的靈樹于短瞬之間,瘋狂晉升。
這是第一個層面。
源頭。
起始。
然后是第二個層面。
許廣陵—(素女同心訣)—三陽云紋樹。
在同心訣的作用下,此刻,許廣陵和那株三陽云紋樹算是一體式的狀態。
三陽云紋樹于短短瞬時瘋狂晉升,在許廣陵心識俱寂唯有一靈獨覺的情況下,他還什么反應都沒有做出,便被云紋樹裹脅著,一起經歷著那種無量熾炎和無盡清涼的澆灌。
最后便是第三個層面。
太蒼月、紀飛妍—(清凈經、大引導術)—許廣陵。
在引導術一直持續,清凈經的誦讀也一直持續的情況下,發生于許廣陵那邊的變化,以一種非常神奇的方式,延伸到了太蒼月和紀飛妍的身上。
而把這三個層面匯為一體,就是最開始的那個連接:
太蒼月紀飛妍—清凈經、大引導術—許廣陵—素女同心訣—三陽云紋樹—造化靈樹—太古之日。
這一刻,許廣陵既是當事人,也是旁觀者。
他看到那棵七品的云紋樹從葉到根全都亮起了光芒,變成了一棵透明的樹,然后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熾。
再然后,那樹越長越高,直接刺向高空,其底下的根也如一道道閃電或雷霆一樣,向下穿刺,底下的泥土以至于山石之類這一刻仿佛完全不存在,變成了虛無,任由那些樹根肆意地瘋狂又霸道地延伸著。
他看到天地之間,無數的靈氣瘋狂地向著這里匯集,向著樹身傾瀉。
他更看到云紋樹地下的那些不斷延伸著的樹根,如刀,如劍,如鞭,如索,不停地穿刺又勾勒向一條條本是無形但此刻卻完全化為有形的靈脈,然后一道道水霧樣的龍卷,被從那些靈脈中強行抽出,匯入云紋樹的根部。
再然后,許廣陵看到無數璀璨至極的瑩光,化作星星點點,向著他、太蒼月、紀飛妍三人所在的這個小屋子飄移。
如大風吹過,滿滿一樹的落花,劈頭蓋臉地朝著三人傾瀉,那形勢,仿佛永無休止。
清凈經的誦讀在持續。
“居低洼之地,必有污染;處窮困之境,必有濁侵。”
許廣陵看到太蒼月身上的氣勢明顯發生了變化,然后是紀飛妍,然后是他自己的身體。
在一種瑩光徹照之中,為數相當不少的灰霧狀東西從他們三個人的身上逸散而出,然后,遍體內外,一片澄明。
他們就這樣,越過了榮枯境,邁入了生死境!
“清凈是心,清凈是行,清凈是道。”
無數的瑩光,繼續向著他們三人的身體滲透,許廣陵看到太蒼月神如滿月,許廣陵看到紀飛妍面若桃花,許廣陵也看到自己的身體,仿佛更年輕了一兩歲的樣子,豐神瑩徹。
仿佛銀河從天瀉,無盡天水洗身心。
晶瑩、璀璨、澄澈,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向著某種深邃演變。
當璀璨過了某個界點,卻開始走向幽暗,一種似乎能夠吞噬一切的幽暗。
生死境!
而且是由生向死的某種極境!
“若識性本清凈,不增不減,不曲不枉,則明道之窮達、行之損益,所牽連者,是意非心也。”
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很久很久,久到似乎天地都經歷了一番入寂,而又重新從輪回中化中。
無盡的幽暗之中,突然,一點光冉冉浮現。
極微、極弱的一點光。
但是,就在那點光出現的瞬時之間,那無盡的幽暗,卻好像一下子被抽去了核心和支撐,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開始了崩潰和退散。
清凈經的誦讀,走向完畢,也并沒有再開啟新的一遍。
但是,位于小屋中的三個人,其身心狀態,卻都處于一種神秘的律動之中。
那種律動,對許廣陵來說太熟悉太熟悉了。
曾經,他在昆侖地下的某個山洞醒來的時候,身心就處于這樣的一種狀態。
其時是從“超凡”走向“大宗師”。
而那已經是過去了。
現在,是從人階的“生死境”越過人階和地階之限,來到了地階的起始境,“靈臺境”。
此日此時。
許廣陵證入地階。
太蒼月證入地階。
紀飛妍證入地階。
雨霽云收,從一靈獨覺的狀態中自然退出,心識俱皆歸位的許廣陵,看到了他們三個人從之前的初入榮枯境,直接且同時地來到了地階。
而當他再看向那棵似要上天入地的云紋樹。
卻哪里還有云紋樹。
他只看到一個巨大的虛影,挾著些許不多的點點瑩光,如已經綻放過的煙花一般,只瞬息,就完全地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本是云紋樹所在的地方,此刻,除了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坑洞之外,再無縷枝片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