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陵的話,還是對石九陽造成了一些傷害的。
真實傷害,非虛假。
眼竅、耳竅、鼻竅、舌竅,這‘四神竅’不是應該在開竅境的時候,而且還是開竅境早期的時候,就打開的嗎?
只有你們家是這樣的,咱們家不是!
不要說開竅境早期,就是渡過開竅境進入了人階,乃至完整地經歷了真一境、榮枯境、生死境,甚至都進入了地階,都已經是地階靈臺境了,也未必能把這四神竅全數打開。
而且絕大多數的情況是,不能!
我有兩個能談得來的師妹,晉入開竅境時,一個開的是天心竅,一個開的是海底竅。
海底竅,是石九陽在開竅境最后打開的一個竅。
而打開了那個竅之后,也就宣告了他的開竅境終于大成,不久后可以用最完美的方式,步入真一境。
猶記當時,他和師尊乃至宗內其他不少親近之人,為此甚至是隆重慶賀了一下。
然而現在,有個人告訴他,人家的一個小師妹剛晉入開竅境,就打開了海底竅。
這也不算什么,對吧?
最早也是開,最晚也是開,不就是差了那么…
嗯,天壤之別么?
在這句話中,真正讓石九陽沉默的,是天心竅。
石九陽對天心竅的了解,僅止于一句話,“凡未至天階而得以打開天心竅者,其人若不遭逢厄逆,則未來必證天仙之位。”
為什么對天心竅只了解這么一點點?
因為此竅距離“正常修者”太遠了,遠到根本不需要去多作了解。
而且,那一般都是地階的大修士才需要去考慮的事情!
甚至連地階的靈臺境修士考慮這個都有點早,要得神通境之后!
然而。
然而。
某人的又一個小師妹,從玄關境剛入開竅境,第一個開的,就是天心竅?
老實說,這突破了石九陽的認知邊界,更突破了他的想象邊界!
同樣也擊穿了他的心理防線!
須知少日拿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這是地球上的話,但其實只要是人,在生命的初時,誰又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或心愿呢?
甚至,不止是人,而可以擴大到所有動物!
就以這深山中的鳥獸魚蟲而論,鳥有鳥的領域,獸有獸的領域,就連看似最“隨波逐流”的魚類,乃至相對最微不足道的蟲屬,都有著自己的領域。
甚至,也不止是動物。
就身邊的這些草木,也并非如普通人想象的那般,一派祥和,而是步步驚險,寸寸殺機。
它們之間的爭奪和比較,要遠比動物、遠比人類兇狠殘暴得多!
石九陽是比較嗎?
是,也不是。
更多的部分,屬于“不是”。
他只是有點悲哀地發現,哪怕竭盡此生之所有,所有的時間,所有的傾付,最終多半也還是,“并非人間第一流”。
不止不是第一流。
甚至可能第二流、第三流都不是。
而像我這樣只是從五藏竅開始的,最多也就是三流人物而已,甚至可能連三流都談不上,要排到四流五流里去了。
如果許廣陵這樣的家伙都要排到四流五流里去,那他,要排到幾流?
十流之外?
石九陽不是不能接受有人比自己強。
他只是無法接受,自己居然是這樣的弱!
弱到了,一個都令人有點不太忍心去提及的地步!
關于許廣陵說的這些東西,他以前為什么不知道?
是宗門也不知道嗎?
未必。
而且多半不是。
宗門應該是知道的,只是宗門認為,這些東西不應該讓他們知道!
想及宗門那么多的天才,那么多前輩、同輩以及后輩的天才,為自己的“天才”而自許,這一刻,石九陽只是想笑。
但是咧咧嘴,他呈現出來的只是一個難看得不能再難看的僵硬。
跨過溪,行程繼續,石九陽卻再次陷入了沉默,恍如時間倒轉,退回了其剛晉入榮枯境的時候。
不過,事實上,他的沉默乃至低沉,并未能持續太長時間。
也就一個下午…
一個下午也不到!
沒有人可以在晉升的初期,長時間地保持低沉。
沒有人!
浩瀚而又磅礴的天地偉力,會沖淡沖散晉升的修者不論是身還是心方面的一切的疾患和陰郁,強行地使其居處于安平喜樂之中!
哪怕最低層次的凝元境晉升玄關境都是這樣,更不用說高了好多個層次的真一境晉升榮枯境了!
其實稍微想一下就可以知道,一生的陰郁、挫折、傷心、遺憾等種種情緒,哪怕盡數舊事重回地且一股腦攢到一起地集中爆發于意識之中,也都可以在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里,就被全部徹底消解,而像此刻這般,一顆小小的釘子…
好吧,是一顆大大的釘子。
但這顆釘子再大,也只是猶如一顆石子,擋在一座徹底融化的巨大冰山之前,想要扼止其融化之勢。
何等之徒勞!
其形其狀,用螳臂當車一詞,猶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無形的天地靈機,裹脅著有形的天地靈氣,然后匯合著身體中的氣血,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從外到內,從內到外,來回反復滌蕩著整個身心!
在這種滌蕩之下,沒有任何陰郁,沒有任何低沉,可以持續太久的時間!
更何況,石九陽還剛剛打開了眼竅。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此刻的石九陽,恍如一個剛剛降世的孩童,用一雙好奇的眸子,打量整個世界。
這個世界是陌生的,嶄新的,而且是全新的!
一切都如初見!
哪怕只是地上的一棵小草,哪怕只是小草的一個小小的葉尖,都藏著那么多的神秘和新鮮。
毫不夸張地說,只是一棵小草,都可以讓其沉湎沉浸很長的時間!然后滿心都是新奇、驚喜,乃至于莫名其妙的感動,又哪里還有哪怕是一點點多余的空隙,來承載陰郁低沉等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所以,還沒等到傍晚宿營的時間,石九陽的話匣子就又打開了,而且整個人又重歸陽光。
在西斜陽光的映照下,此君風神飄逸,舉手投足間,恍如畫中人走出,說不盡的寫意蘊藉。
“這靈氣,真的是太漂亮了!有生以來,某第一次知道單純只是靈氣的流動,都可以有這般數之無窮的種種美妙形態!”
石九陽的眸子里,乃至于滿臉滿心的,都是驚嘆、感嘆和贊嘆,還有感動。
“廣陵,原來你眼中一直看到的,都是這個樣子嗎?”
石九陽看向許廣陵。
這一刻,他甚至起了心思,用心地“看”許廣陵。
如是未入山之前,以兩人之間說遠肯定不遠說近卻又不是十分近的關系,身為前輩和老大哥,石九陽肯定是不方便這般打量許廣陵的,得有一些基本的避嫌。
但現在,就一點避忌都沒有了!
老子看、看、看,把你看個透!
但當然,石榮枯這肯定是癡心妄想,此刻,用打開了眼竅的眸子看過去,石榮枯修士驚奇地發現,他不但沒有從許廣陵身上看出更多東西,相反,相反,相反!嗯,必須再三強調一個相反!
相反,他好像變“瞎”了!
不止是沒看穿許廣陵的底那么簡單。
也不止是沒看出更多的東西那么簡單。
他好像…
好像一些原本能看出來的東西,現在居然…他么的看不出了?
這是才開了眼竅,又被什么莫名的濁氣,給迷了心竅么?不然,何以出現這般荒謬至極的情況!
“當然不是。”許廣陵微微搖頭,然后淡淡說道,“老哥,咱們不說總體修行高低的事,但在眼竅上面,我可是比你要早開的啊,所以你此刻眼中看到的,肯定不是我此刻眼中看到的。”
“說不定再過個一萬年什么的,你才能看到我現在看到的這些呢。”
這是看不起誰呢?
“呸!”
剛晉升的石榮枯修士,給了許廣陵一個很直接的回應。
不過隨即,他帶著疑惑地真誠詢問:“廣陵,為什么我打開了眼竅再打量你,反而不如沒打開眼竅之前,能看出更多東西?”
這沒道理對吧?
沒道理就對了!
因為我的結界,只防天眼,不防肉眼。
而像你這種只比肉眼進步了一個層次的眼竅觀察,略微受到了大約10%左右的“阻擋”和“誤傷”,算是池魚之殃,所以你現在像是在入山之前罩上一層輕紗來觀察我!
“因為啊,因為。”
許廣陵輕笑著,“老哥,我是凌霄宗出來的啊。”
懂了。
石九陽移開視線,瞇著眼,看了看西天的夕陽。
這太陽都快要下山了,眼看就要落到山谷底下了,為什么還是這般刺眼呢?
你們仙宗,就是這么橫行霸道的?連一個小小的開竅境修士,身懷的諸般秘技法訣都是這般的強橫無理,讓人無語。
萬藥宗,哪怕只是比你們仙宗略低了那么一個頭,就必須這樣地卑微?
真是讓人討厭啊!
仙宗有九,神道為首。
仙宗至大,太元第二。
這一刻,石九陽突然地就想起了在宗內前輩的講述中,曾經聞聽過的這兩句話。
“廣陵,你們九大仙宗,真的是神道宗第一太元宗第二嗎?”石榮枯大方地不計前嫌,忘掉數息之前的不愉快,好奇地再次詢問著身邊的忘年交,不,好友至交。
“不是我們九大仙宗,我代表不了九大仙宗。”
許廣陵搖搖頭,“我連凌霄宗的一個小山頭都代表不了,我只是凌霄宗的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路人罷了。”
許開竅這話其實是謙虛了,或者至少,謙虛了一半。
他確實是凌霄宗的一個小山頭都代表不了,但若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路人”,那也與事實不是十分相符。
畢竟新一代的“凌霄三子”呢,好了不起的!
雖然只是三子中的居其最末。
說平平無奇小路人,謙虛了,謙虛了。
“在宗門時,我大多數的時間都用來修煉了,老實說,在修行界的一些常識方面,非常缺乏,可能連老哥你了解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都沒有,所以老哥你以往講的很多東西,對我都是有用的!”
石九陽并沒有被夸獎的感覺。
他又扭過頭來,又瞇起眼來,又看了看西邊的夕陽。
和剛才相比,夕陽似乎又眼見的往底下沉墜了一點點呢。
但是好像。
還是和剛才一樣的刺眼!
人要學會自我開解。
不能計較、計較不起的東西,就不要去計較!
數十息之后,石榮枯又恢復了陽光和開朗,可能和他兩次地看太陽有關?
“廣陵,快把通幽香和白雪香都點起來,今天我要好好看看,點燃時,它們都是什么樣子的!”這位閣下如此這般地興沖沖說道。
榮枯境閣下,不得不說,你是膨脹了啊!
而且,人家膨脹時最多泡面吃兩包,你這是香要同時點兩支,甚至還想要用一個小小的眼竅來觀察“真相”,誰給你的勇氣?
許廣陵淡淡地瞥了身側某人一眼,然后伸手從身后臨時編織的一個小背簍里摸出了兩支香。
“老哥,你自己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