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西城外間,關于凌霄宗的凌霄下院某位修士晉升真一境的談論大抵還在繼續,各種街頭巷尾的。
但凌霄下院本身,在度過一小段時日的迎來送往之后,又漸漸地恢復了清凈。
《清凈經》本也就是凌霄宗的入門經籍,或之一。
不是修行非得清凈,也不是修行者非得清凈,而是修行之初,確實是必須既清且凈。
身清凈,是以勤沐浴。
在干干凈凈的沐浴之后,換上干干凈凈的衣服。
這雖是“小節”,但在凌霄宗乃至于相當多大宗門的入門傳承中,卻是關鍵節點之一,而且往往還是秘而不宣的那種。
其中奧妙,行者自知。
意清凈,是以日誦清凈之經。
這樣做的目的是使念頭始終徜徉此間,縱稍有放縱,亦很快收回。
縱是本能,收是約束,而入門的修行,其中相當大的一部分,就體現在這一縱一收之間,待久而久之,縱中也有收之意,收中也有縱之意,那樣,一顆心,基本也就初合“清凈”之旨。
然后就可以正式地修煉了。
這樣的傳承,幾乎所有大宗門,都是大同小異。
是以,安寧、清凈的凌霄下院,才是正常節奏中的凌霄下院。
而晉入真一境,使得廣清整個人看起來都既“清”且“凈”了不少,在闊別十數日,安安靜靜坐在小院里的那一干小毛頭再次看到他們的大師姐時,本來不少還很激動雀躍的,但一對上她的眼神,就全都安靜下來了。
廣清的眼神中,并無凌厲、指責等等相關的意思。
甚至,似乎什么意思都沒有。
她的眼睛就是很清澈,比最清最澈的湖水都還要清澈,而被她用這樣的眼睛看著,視線只是接觸,一干小則幾歲大則十幾歲的小毛頭,不分男女,都俱感身處靜謐又明亮的星空之下。
這一刻,在他們的眼中。
他們的大師姐。
是星。
也是月。
更是整個天空。
你只要看上一眼,整個人就會連身帶心,一起沉醉下來。
所以事實就是,自廣清從院門來到一干小孩的前方,這些小孩的視線就始終跟隨著她身影的走動而轉動,沒有須臾稍離,卻又一個個地,全都默不作聲。
要按往常,早有一些大膽且調皮的小家伙出聲咋呼了,諸如大師姐你來啦、大師姐我們好想你之類的。
見得場中的這般情形,廣清微微有點怔愣,但隨即就好像想到了什么。
其實她就是想到了廣和。
因為自晉升之后,廣和不少時候見到她,也是這個樣子。
這時,廣清便微微地展顏一笑。
但其實她不知,坐在院中的這一干小孩,第一時間見到的并不是她的笑容,而是她微笑之前,完全不經意間的眼眸的轉動。
那種靈動,那種輕盈,那種不可言說的美好,只一下子,便滿滿地塞進了院中幾乎所有小毛頭的腦子里。
這一天的教導,廣清自帶神通。
類似葉小葉之前所展示出來的那個神通。
甚至,可能比葉小葉的那個神通還要厲害。
這一天,所有小毛頭都進入了狀態,進入了清凈經的狀態。
伴隨著院子中清凈經的朗朗誦讀聲,似乎連這座小院本身,還有院墻兩邊的藤蘿花樹,也俱都進入了一種美麗美妙的狀態或者說氛圍。
其間,葉小葉手持如筷子般的樹枝,在身前的沙盤上寥寥幾筆,就畫出了一個簡單卻頗具美麗意味的人像。
如果許廣陵是一個藝術家,其實以此時此刻的情景,他大可以鄭而重之地創作一幅《天女說清凈經》的,因為這一刻,是讓一位大宗師都覺得人間美好的一刻。
以至于,創作完之后,他甚至還可以把蘇大仙的那首前赤壁賦中的句子題于其上。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為什么不題洛神賦中的句子?
因為洛神名為神實為人。
而赤壁賦此句,所題者,固是天地山水,固是清風明月,也可以是寫人。
如果那人。
有天地山水意,是清風明月身。
所以,看似不搭的人像與題字,其實是搭的。
連接兩者的那座橋,叫“美好”。
其中意味,也完全可以用蘇大仙的另一首詩來添加注解,“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山水之美者,如人之靈。
人之美者,如山水之靜。
天地與人,本就如出一轍,本就都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
當然,事實是并沒有那一幅《天女說清凈經》。
沙盤上的簡單人像,才剛畫成,下一刻,他就伸手抹去了。
前后左右的小伙伴并無所覺,只是廣清見著了,眸光閃動間,似乎有點驚異的樣子。
這一個白天,就這樣過去。
對一干小毛孩來說,這一天的生活內容和以前的那些天并沒有什么不同,但卻又好像完全不一樣。
而這一天的晚飯之后,廣和去找廣清時,卻見廣清正在書房中擺弄沙盤,拿著木筆不停地在沙盤中畫了又抹,抹了又畫。
“師妹,你在寫什么?”廣和有點奇怪。
“沒什么,隨便瞎畫畫。”廣清抬頭,淡淡笑說道,“今天見著了一個東西,覺得怪有意思的。”
說著這話,然后她又用木筆在沙盤上畫著,在廣和來到近到前恰是放下木筆,笑問道:“師兄,你看像不像?”
“啊,還真的像呢!”廣和有點小驚喜。
他甚至相當認真地打量著。
那沙盤上畫的,正是他的人像。
是真的很像!
明明只是簡單的沙上作畫,也明明只是寥寥的幾筆,卻似乎把他的樣子更連神情氣質在內全都給畫得惟妙惟肖,至少,廣和自己覺得是這樣!
“師妹,你畫得真好!”好一會后,廣和終于打量夠了,開口真心地贊嘆道,緊接著他還又補充了一句,“真真好!”
“呵呵。”廣清輕笑,然后又搖頭,仿佛帶著疑惑地說了一句廣和不明所以的話:
“差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