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又是年尾了,一些樹的葉子開始變黃,也有一些樹直接換葉,地上落了一堆,枝上很快地又重新泛起一片綠意。
這些都是郡城內外很尋常的景象。
但是,安南郡這一年的年尾,天氣格外的怪異。
往常來說,一年中,也就是六月、七月算是雨季,隔三差五地陰雨連綿不斷,而當時間進入八月后,天氣就會變得極為晴朗起來。
而后,八月、九月、十月,這年尾的三個月,縱然有雨,也最多不過一兩場,而且很快就很止息,恢復萬里無云之天。
但今年,八月倒是沒下雨,但到了九月,本不應該出現的雨,卻淅淅簌簌地開始落下,而且一下,就沒個停。
剛開始的時候,郡城里的人還稀奇著。
“咦,這時節,居然下雨了?”
“好雨!”
為什么好?因為適合放松,適合閑逸,適合偷懶,不排除有人整天都窩在床上,像個病夫。
如果聚星樓沒有關閉的話,在下雨的天氣,它的人氣肯定會更上一層樓。因為雨會讓人放松,也會讓人寂寞。
寂寞的人可不就會本能地抱團?
但郡城里最大的聚集活動場所聚星樓給關閉了,幾年下來,雖然也有其它的地方取代聚星樓,但到底格局不大,而且是分散在郡城四圍,這里一處那里一處的,再沒了昔日聚星樓“一統天下”的場面。
以至于不少聚星樓老客,在這些新的聚會場所往往都意興闌珊,提不起勁頭的。
但沒事。
少了他們,熱鬧不會少。
一代新人換舊人,這本來就是不變的人間景事。
比如新近搬遷入郡城的原青水城莊家,以及與莊家互為姻親的明家、水家,這時就呈現出三家混為一家的局面,特別是在小輩中,這種情況非常明顯。
而他們作為郡城新近冒出來的一股勢力,盡快地認識郡城并融入郡城的心態就尤為迫切。
也因此,各種活動場所往往少不了他們的身影。
當然,小輩們都被長輩一次又一次地耳提面命著,低調,低調,務必一定切記,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哪個敢隨便惹事,打折腿,關柴房。
嚴重的,滾回青水城老家。
再嚴重些的,直接逐出家族!
能被允許進入郡城的,本就少有不三不四之輩,在各級長輩嚴令之下,自然是老實聽話,而郡城的其他勢力中人呢,也多被長輩告誡著,新來的這一家,最好少惹。
惹了他們,不管當時誰吃虧,反正等到回來,沒你好果子吃,給我關禁閉去,關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就你精力足?
那就滾去修煉吧!
也所以,在這種新老勢力的雙方默契下,莊家似乎無風無浪地就融入了郡城之中。
對莊家來說,會出來閑混的不止是小輩,老輩也有,他們也要觀望觀望風色嘛。
而這一日,莊家族老里的莊志清,也就是莊明堂和莊明軒的祖父,就從二三新交友朋那里,偶然地聽說了一個人名。
許同輝。
這個名字只出現了一次,隨后,便一直被“許大人”代替。
而在此之前,莊志清聽說過這個“許大人”很多次了,也知道了不少關于他的逸聞,比如最早,是以上一任郡守師弟的身份出現在郡城,以及后來,那個不知真假,但卻似乎轟動了整個郡城各大勢力的事。
那就是郡城的四位大佬同時晉升天階之事。
這消息最初也不知從哪傳出來的,任何對修行稍有所知的人就知道這消息離譜的很,根本就沒有一點可信度。
但卻又始終沒有人出來辟謠。
按理來說吧,這種既涉及前郡守又涉及瀾水宗還涉及藥師堂這么好幾家的事,就算膽子大到天上的人也不敢亂傳什么虛假的東西,那是自己找死,嫌命長。
但現在,這種逸聞一直流傳著,卻沒有人出來制止,到底什么情況?
沒道理沒人制止。
那就太扯了!
誰能信!誰敢信!
如果這種東西都能信,那是不是我隨便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是天階了?
所以在這極為不靠譜的逸聞中,一個比較靠譜的地下論斷是,這幾個人里確實有那么一到兩個人晉升了天階,比如上一任的郡守徐大人。
而其他人么,則被徐大人籠罩在光環下。
反正這幾個人現在都離開了郡城,估計也不大會再來郡城了,他們給郡城留下的,只有逸聞。
“許同輝?”
這個名字我怎么感覺這么熟悉呢。
莊志清老爺子皺著眉頭想。
他現在好歹也算是通脈境的修者了,不存在記憶衰退腦子糊涂的問題,所以拼命地想,想了又想,在幾乎把整個腦袋都攤開來想的情況下,終于想起這個名字是在哪里聽說過的了。
他那不肖劣孫,當初離家外出時,身邊帶著的家族隨從,名字好像就叫做許同輝。
回到家族,莊志清又找人確認了下。
沒錯,那個隨從就是叫許同輝。
一個名字的巧合,天下重姓又重名的人多了去了!
但莊志清多少是對那個名叫許同輝的“許大人”生起了些興趣,往后的時間他再聽到人談起“許大人”時,便著意地留神。
而后,有一天,他又聽到了一個關于這位大人的消息。
這位“許大人”,自始至終,郡城的人都不知他從何處來,但最初出現在郡城時,他的身邊是有一位少年的,那少年據說是他的族侄。
這消息本來也沒有什么,任誰來聽都聽不出半點其它的什么。
但莊志清不一樣。
莊家所有的族老若聽到這消息也不一樣。火熱電子書 他們倒不會先入為主地認為就怎么怎么樣,畢竟兩者之間的差異太大太大了,完全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除了名字以及“身邊有一個少年”這兩個相似點,就再無其它任何靠邊的點。
但至少心里會有很怪異的感覺,而那怪異就像是風中的小火苗,一直搖搖晃晃著,卻又始終極其頑固地不肯熄滅。
出于這樣的感覺,這樣的心思,往后的日子里,莊志清就不止是留意,更是主動地打探起關于那位許大人的消息了。
但他再沒有打聽出更多。
便連那位許大人身邊少年的名字,他都沒有打聽得出來。
“不肖劣孫,也不知死哪去了!”最后,想起那個莫名其妙的大孫子,他如此不忿了一句。
如果是早些年,早在那劣孫還沒有離開莊家的時候,他這話百分百地就是怒罵,就是斥喝,而完全不會有其它的,什么祖孫間的感情之類的就更是別扯。
但時間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
這么些年過去,他和那劣孫當初的別扭和較勁漸漸過去,再泛起心頭的,卻反而是他和那劣孫當初相處時的不少細節。
比如那孩子,似乎也不是那么惡劣。
除了話少、愛現、明明是個小不點硬要端小大人樣子、明明和他是親祖父卻愣是和他不親反而和其他的幾個族老親…
除了這些,好像也沒有其它的惡劣之處?
反而,隱隱約約地想起,那劣孫也前后對他說過一些話。
而那些話,好像…似乎…可能…
對他后來晉入通脈起到了那么一點點一丟丟一些些的啟發和幫助?
怎么可能呢!
老夫真是老糊涂了才會這樣想!
但想起大長老莊志和晉升地階,族長莊志遠晉升地階,族老莊志新晉升地階,這三位,都是當時和那劣孫親近的。
而那劣孫當時似乎也只和這三位最親近,再沒有第四個了!
關于這一點,他記得可清楚著呢!
而現在,族里偏偏是這三個老家伙先后驚掉人下巴地突破了開竅境,晉入了地階。
為什么驚掉人下巴?
因為族里不知多少年來,就無此先例啊!
而除了這三個人,其他人不要說晉入地階了,連一點點晉升的苗頭都沒有,差遠著呢!
難道是那劣孫莫名其妙地,早早就能看出哪個人將來能在修行上有大突破,然后特意巴結親近?
那也不對啊。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初根本就不是那劣孫主動親近這幾個人,而是這幾個老家伙不要臉地主動往那劣孫身邊湊!
想了老的,再想小的。
他的乖孫,比那劣孫好了不知多少多少多少的乖孫,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那乖孫偏偏和那劣孫親得很,甚至比和他這個爺爺還親!
那似乎也沒有太奇怪,他們到底是親兄弟。
他的乖孫,現在在靈境修行。
在靈境修行的除了幾個小輩,還有一個人,莊在瑤。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莊在瑤似乎是早些年唯一和他們這一門走得近的,唔,和那劣孫的母親走得近!
對的,那劣孫的母親。
他的兒婦。
他對自家兒子的婦人沒什么評價,反正不好也不壞,尋尋常常的一個婦人,往些年頭在家族里,她也沒有任何一點讓人指摘或者贊揚的地方。
反正,和其他大多數婦人都一樣,就那個樣子。
但家族到了郡城,莫名其妙地,她就被瀾水宗收入了門下,開始步入修行之路。
搞笑!
一個都過了半輩子的婦人,一個從來就不知修行為何物的婦人,被郡城的大勢力瀾水宗看上,教導修行?
之前,莊志清對此的看法,瀾水宗只是看他乖孫的份上,所以特意想著法兒討好。
但進入靈境修行的莊家小輩,也不是只有他乖孫一個人啊?
怎么就沒看到其他哪個小輩的家人,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被哪個宗門收入門下了?
莊志和,莊志遠,莊志新。
莊在瑤。
他的乖孫,他的兒婦。
這些都是和他那劣孫有著親近關系的人。
還有他自己。
他和那劣孫自然是不親的,但一個關系是抹不掉的,他是那劣孫的親祖父!
這所有的回想都不能證明什么。
什么都不能證明!
但莊志清心頭就是怪異著,打死他都不敢相信這些年來這些人身上的變化和那劣孫有什么任何一點點的關系,但偏偏,這些人卻又都和那劣孫大有關系。
包括他自己。
“不肖劣孫,也不知死哪去了!”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么頭緒來,最后,莊志清還是只能再次這樣地,唾了一聲。
那劣孫如果回來,他一定抽他一個大耳光。
再罰他跪上最少半天。
一離家,就這么多年,然后不要說紙信了,連個半句口信都沒給家里捎。
不肖劣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