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大世界。
雪飄飄落下,將整個天地染成一片潔白。
殿外不遠處便是梅園,園中除了梅,還有其它不少凌寒而綻的植物花卉,這使得整座大殿內外都彌漫著或濃烈或清淡的草木花香。
這一刻,這個帝國的中心,仿佛遠離了權謀,遠離了污穢,也遠離了種種不可言不可說的陰私。
仿佛。
內殿,大帝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夾著濃痰和一些莫名的暗黑雜質。
“王上!”一名內侍近乎歇斯底里地喊著,他的嗓子早就嘶啞。
房間里的,不止是內侍,還有臣子,還有妃子。
只是他們或她們各有立身之資,并不像這位內侍一樣,一身所有,生死榮辱,全都寄托在臥病床上的這個人身上,所以,他們或她們,雖然也有焦慮,但并沒有這名內侍那般的心神失守。
大帝的目光虛弱,渾濁且無力。
他的目光緩緩地在病床前掃視著,雖然知道這人實在命不久矣,那是不止一位國手御醫的斷定,但多年積威之下,所有人還是不自覺地或低下視線,或左右它顧。
沒有一人敢與大帝的目光正面交錯。
見此情形,大帝面上泛起一陣莫名的深沉笑意,但也就在下一刻,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不可抑止地泛起。
說沒有一人敢對上他的目光,也不太正確。
還是有一人的。
那名內侍。
“王上!王上!你怎么樣了?”
“小八,去傳青元御醫,讓他來給我看看。”大帝的這話,說得斷斷續續,甚至個別詞語都已經無力到含糊不清,但唯獨“青元”那兩個字,房間里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不解。
有人疑惑。
有人的神色則似完全不知“青元”為何人。
其實被叫做小八的內侍就不知道,因為這些年里他隨侍王上身邊,特別是最近幾年,不知有多少御醫輪換著給王上診斷,但其中根本就沒有王上剛才說的“青元”這個人。
是王上說錯了?還是已經有點意識模糊不清了?
他有點茫然著,但下一刻,對上王上那早已虛弱不堪卻仍然熟悉無比的目光,他一個激靈,“王上,我這就去!”
青元御醫并不難找。
凡御醫,必住在“大醫苑”。
大醫苑的范圍雖然很大,而且有著重重的草木山水隔斷,但每一位御醫住在哪個苑區,卻是有記錄的。
循著記錄,在苑區管理的帶領下,內侍進入了一個有點荒涼的小山口。
說荒涼,主要是路。
本來相當寬闊足以供好幾輛車駕并排而馳的青石大道,不知什么時候,早已被大道兩旁的草木及雜草之屬給左右交叉覆蓋,而且道上的那些青石縫隙,也幾乎俱都被雜草占據。
隨著行進,內侍目光疑惑地看著幾名帶隊的管理。
“大人,咳。”管理中的那名頭兒連咳了幾聲,咳到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才有點吶吶地道:“大人,平常時候,我們是不可以隨意踏入苑區的,所以對苑內的具體情形,也不是很清楚。”
“咳,咳。”
不管內侍還是管理,一行人全都懷著復雜的心情行進,花了不少額外的工夫,總算是進入了山口,然后他們才發現,荒涼的只是外面。
站在山口向內望,視野一下變得極為開闊。
草屋,水井,穿過山谷的一條小河流,生機盎然幾乎平鋪了整個山谷的草甸,還有,分散在整個谷中,看似零亂卻相當有序而且明顯被精心打理著的各種藥草。
幾人一時居然有點看愣了。
但也只是愣了一小會,隨即,那頭兒朝谷內揚聲道:“是青元御醫嗎?內廷大人來訪!”
這人都做好了要再喊上幾聲甚至不排除一時間無人應答的準備,因為這個山谷不小,但就在他的話音剛落,一個聽起來很年輕的聲音響起在眾人耳邊。
“知道了,有請客人到草屋來,其他人回去吧。”
聽到這話,一行人有點面面相覷,但很快地,那頭兒回過神來,向著谷中抱拳一掬,“是!”
“大人,您請!”
當進入草屋的時候,內侍看到的一個大概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盤膝坐在草墊上。
“是宮里的那位叫你來的?”
內侍還愣著神沒有回過神來,就聽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這般說道。
“你,您…您就是青元御醫?”內侍還是愣著。
御醫一般都是老者,五十到六十之間都算是很年輕的,至于五十以下的,內侍從未見過。
至少這些年跟在王上身邊,他從未見過。
“御醫么?算是吧。”那年輕人微微笑著,然后道:“我已經知道你的來意了,喏,你把這個盒子帶回去。”
有太多的不解和疑問,但這一刻內侍仿佛完全失去了思考,而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宮內,并且就站在王上的面前。
殿內,其他人似乎全都讓王上撤下了。
“王上!”內侍跪伏床前,兩手高舉著帶回的木盒。
“打開,看看盒內有什么。”王上艱難地伸手,但只是做了個示意就把手縮了回去,然后帶著喘息地說道。
“喏!”
“王上,是一粒丸藥,還有…好像是一封信。”
隨后,在內侍的服侍下,大帝服下了那粒丸藥,“小八,信,念。”
“是!”
并未封口的封內,薄薄的幾頁紙,只是簡單地做了個對折,而當打開信,才一眼看去,內侍就再次愣住了,心中驚疑不定。
但這并未妨礙他的動作。
咽了咽吐沫,也順便舒緩一下莫名干澀的喉嚨,內侍微微垂下視線,強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只老實念著紙上的字:
“二弟,不知今時今日,臥于病榻之時,你有何想?”
“為兄并不覺得是你輸了,也并不覺得是我輸了。”
“光陰如流水,而我輩處其間,不過浮漚泡沫,隨時可滅。所以什么時候死,遠沒有我們想的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們還沒死的時候,怎么活。”
“我相信,這個時候,你應該是后悔的,后悔為什么當初沒有選我這條路。”
“但假如真的選了我這條路,有朝一日,臨終之時,你也還是會后悔,后悔為什么沒有選擇當初未選的那條路。”
“所以不管怎么選,到頭來,還是會后悔。”
“會不甘。”
“所以我也后悔,我也不甘。”
“我后悔的并不是沒選你那條路,而是當我獲得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之后,才知道當初的一個承諾,要用命去還。”
“那人說,我此去,必死無疑。”
“那人又說,雖然我會死,但我可以轉世,而他到時,會再次找到我,并像這一世一樣,點化我。”
“哈哈,二弟,這話你信嗎?”
“反正我不信。”
“不管怎樣,二弟,這是我們這輩子最后的交流了。”
“盒子里的藥,并不能延長你的壽命,但可以讓你不再那么痛苦,安心地走完剩下的半年。”
“至于為兄我么,現在,你讀到或者聽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
“呵呵,就這樣吧。”
紫云大世界。
無極大世界。
七旋大世界。
九華大世界。
就仿佛,一道無聲的號角吹響。
十方世界,萬千領域,形形色色的人物,林林總總的布置,就在這個時候,拉開了帷幕,走向了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