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飛逝如箭。
若于世間尋求公平,這可能是最公平的一件事物了。
它超越貧富貴賤,超越平凡超凡,也超越生死陰陽。這也便是道德經所言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光陰,或者也可以把它認為是天地的執法者之一。
許同輝是感受到它的無情的。
早在青水城莊家的時候,就深深感受過。
離開了青水城,也擁有了所謂的“運道”,這并沒有讓他忘卻那種無情。
反而,不論是自身修行的進益,還是外界那些與他相比起來如同沉陷于泥淖的一干大佬,都讓他深深地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述的東西。
而一路上所有的感慨,最終都融匯成,努力。
惟有努力,方不負這運道。
惟有努力,方不負這一生。
也惟有努力,在修行之道上盡量地向前著,才有可能,有那么一點點可能…
接近少爺。
許同輝已經很長時間沒見著自家少爺了。
現在,他能和少爺“見面”的唯一的方式,就是在夢里。
從不習慣到習慣,而莫名地,許同輝感受到一種遙遠,這遙遠甚至是伴隨著他修行的進步,而越來越明顯。
是遙遠,不是關系上的生疏。
但如果一直遙遠下去…
“少爺,我要修行到哪個層次,才能接近您呢?”
除了修行外,這應該是許同輝最想問的一個問題了,但他當然沒有問出來,而只是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努力!盡力!
大概隔了幾天后,第二個夢,再次而來。
這一次,冷青云在一個叫做沙漠的地方,修行了幾十年。
漫漫黃沙,稀疏草木。
酷熱無情的烈陽,浩瀚深遠的星空。
沒有煙火,沒有人跡,別說地上了,就連天上都沒有一只鳥飛過。
冷青云在這里一直孤單著,陪伴他的,只有天地日月,以及那漫漫黃沙。
而每一個黃沙被燒焦的白天,以及當夜晚來臨黃沙又迅速化為冰冷的黑夜,與他相守相約不離不棄的,始終只有身體內那無言的氣血。
說是無言,但其實它會說話。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從它的安靜中,從它的奔騰中,冷青云漸漸地讀懂了它。
然后他們一起攜手著,走過了通脈境這個階段。
冷青云即許同輝,許同輝即冷青云。
夢里的經歷,實在是太深刻太深刻了,深刻到短短一夜的時間,許同輝真的感覺自己在沙漠中生活了幾十年。
而到了次日,當他終于從這次的沉浸中脫離出來,他開始不自禁地思考,許同輝和冷青云,這兩者到底有哪些差別呢?
這種思考,帶給了許同輝更多的關于修行的思考。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白天,空閑的時候,許同輝依然正常地在家接待著訪客或是出去赴約。
四海門等幾家的功法交流與匯編在持續著,許同輝在實際上擔當著一個總裁決的任務。只是凝氣的層次,而以許同輝此時的層次和見識,他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如掌觀紋。
幾天又幾天,第三個夢遲遲沒有來。
在許同輝都有點懷疑是不是就到這里的時候,接下來的那個夢,來了。
而這段夢,很光怪陸離。
和前面的那兩個夢都不一樣。
和許同輝這整個幾十年里經歷過的以及看過、聽過甚至想象過的都不一樣。
這里的房子,不是木頭的。
有木頭造的,但大多數不是。
這里的房子,有一層兩層的,但還有十層二十層的,更有…一百層兩百層的…
站在那很高很高的樓頂,仿佛就要接近天了。
然而這只是少年時候的冷青云。
這里的冷青云,不是在葉家,不是在家族學堂,而是在一個叫做學校的地方,他學的東西也不叫修行,而是與修行完全無關。
十數年后,他考入了大學,而所學的專業,叫做天文學。
一個難以想象的世界,就這樣展現。
藍色的星球,火紅的星球,以億萬碎片形式存在的小行星帶,以黑洞為中心的旋轉星系,仿佛白茫茫霧氣一般的星系隔離圈…
他和很多人一起坐在龐大的旅游船上,繞著他們所在的那個星球轉圈。
他和幾個小伙伴一起在陌生的行星上行走。
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眼界和見識伴隨著學習及經歷一點點地豐富著,而與生俱來的身體同樣也伴隨著這經歷一點點地老邁和衰朽著。
他是大成就者。
他是國家最高勛章獲得者。
“這一生,您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生命的大限終于來臨之時,國家這樣問道。
“想起了當年,我剛剛考入大學的時候。”他吃力地牽扯著嘴角,帶著回憶地微笑著,“我第一個觀察的星星,叫做光核桃星,它離我們的星球很近,只有十四億光年的距離。”
“活著的時候,我到不了那里。”
“而現在,我想去那里看看。”
坐上特別的以他名字為名的飛船,他離開了生活了一輩子的星球,離開了無比熟悉的小恒星系,向著十四億光年外一顆星星的方向,飛了過去…
沒過多久,他的生命終結在飛行中,終結在死寂與黑暗里。
這一次醒來之后,許同輝發呆的時間比前兩次都長。
長得多。
他甚至都很難從那段經歷中完全地走出來。
那些所有的光怪陸離,似真似幻。
還有,生命的最終,那仿佛流放又仿佛歸宿一般的太空之行。
這一整天,許同輝都是在怔愣中度過的。
直到,夜幕再次降臨。
和以往一般的,很正常的夜。
彎彎的月亮,璀璨的星星。
還有那鑲嵌著很多星星的龐大光帶,只是這個時節看得不是很清楚。
很正常的景況。
但這一次,許同輝抬起頭來。
這一生幾十年,從懵懂的童年到現在,許同輝不知道有多少次地抬頭望天,或者有意,或者無意,或者看的時間長,或者只是短短一瞥。
而這時,平靜的視線下,是心神的驚心動魄。
“是不是每一顆星星,都是那般龐大到無以形容?”
“是不是我腳下踩的這個,也是一‘顆’?如果放在天上,很不起眼,很不起眼,甚至都完全看不到的一顆。”
躺靠亭邊,這一夜,許同輝看了整整一夜的星星。
而當晨曦再次來臨,便連眼睛所見的最后一顆星星也從天邊隱沒時,許同輝愣了愣,然后忽地搖頭一笑。
站起身來。
澄心。
斂意。
伸掌。
抬腳。
緩緩地,拉開架式,許同輝打起了那已經不知打了多少遍的開架練體拳。
不知打了多少遍了。
而這一次,感覺很奇異。
如是無數次。
也仿佛…
只是剛剛接觸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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