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看著床上的小秀兒半晌,更具體地說,是看著小秀兒的右手心半晌,隨后,石芍有點茫然地轉過頭來,看著窗外。
就這會兒,透窗的微光已經比先前要亮了不少。
但石芍并不是看天色亮到幾分。
她看的是…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要看什么!
南屏秀同樣轉頭。
她的視線緩緩地掠過了床,掠過了墻壁,也掠過了石芍在看著的窗口。
但如果有另外的地階在這里,那人就會發現,不管是南屏秀,還是石芍,她們的視線全都是失焦的。
也就是說,不管她們是盯著一個地方看,還是先后地看向好多地方,其實,她們全都沒有看任何東西!
不管視線里有什么,這個時候,她們只會是視而不見!
其實,最大的可能是,如果有另外的地階在這里,那地階多半也會出現和南屏秀石芍二人現在差不多的情況,視線失焦,而根本不可能去打量二人現在的狀況。
就這般茫然地打量了不知多久,某一刻,忽地有一片落葉被輕風微卷著,拂過窗口,又飄蕩著幾乎橫穿了整個窗口。
這個動靜,終于是讓南屏秀稍稍清醒了點。
轉過頭,又定定地看了一會床上,隨后,她微微地低下頭來,視線也跟著下垂,是真的不再看向任何東西。
但身為地階煉形境大成的感應,卻被完全放開到最大。
其實,并不需要放到最大,只感應這個院子即可。
靈氣如水,靜靜地彌漫在天地之間,包括這個院落。
但這一刻,院落外的靈氣一如故常,而院落內,如果把這個院落比成一個小池塘的話,這個池塘中,不論水面水下,正暗生漣漪,而隨后,多處的漣漪形成了一個“勢”,開始慢慢匯聚成明顯的流動。
從四周,向中心流動。
院落的中心是這棟屋子,屋子的中心是房間里的床,床的中心是上面的小秀兒,而那水或者說靈氣流動的最終方向…
是小秀兒垂放在身側的右手心!
這是什么?
明明情況已經再明顯不過地呈現于眼前,過了很久,南屏秀還是不敢下結論。
就因為那結論太可怕!
可怕到那一天她的煉形大成,此刻看來似乎都已經不算什么了!
就在這時,石芍轉過頭來,看向南屏秀。
她的眸子里,仍然是一片茫然。
她的嘴唇囁嚅著,想要說話,但囁嚅了好一會,卻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或許,她想要大聲地說,以至于咆哮,但這話語和咆哮,還沒有真正地形成,就仿佛觸碰了什么禁忌般地,被徹底封印,然后轉化為了沉默。
不是話語上的沉默。
是心里的沉默,也是意識中的沉默。
這個時候,石芍徹底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的意識中,此時,其實是一片空白。
南屏秀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并不比石芍要好上多少。
而如果某個新近被默認為是“徐天君”的人在這里,他的情況只會比南屏秀和石芍兩人更加不堪!
一個四歲多的孩子。
凝氣大成,已經是開千古之未有!
跨入通脈,便已經讓南屏秀和石芍兩人失去想象。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她不是在繼續通脈,她是在…
開竅!
右手心竅。
身體仿佛已經失去了支撐的能力,石芍緩緩地癱坐在椅子上。
還好椅子有靠背,可以讓她進一步地支撐著身體,不然,以她現在的情況,絕對有可能直接向地上歪去!
當然,身為一個地階修者,再怎么樣也不可能真的歪到地上去,哪怕心神和意識全都反應不過來,身體也會做出本能的反應。
而事實是,這位瀾水宗新任的石宗主,此刻,大概也就只剩下本能了。
哪會有什么心神和意識反應!
南屏秀倒還站著,但她的整個人,此刻,仿佛都從里到外地變成了一個石雕。
當震撼的程度太大,就會不再震撼,而會轉為茫然和木然。
而如果再進一步,連茫然和木然也都無法承載心神上的那種沖擊,那這個人的意識就會進入徹底的空白狀態。
這也是南屏秀和石芍兩人此刻的狀態。
然而。
直到此時。
這卻僅僅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沉淪于意識無所歸的空白中,不知幾時,南屏秀和石芍兩人忽地驚醒,而后,她們的目光再次地向著床上的小秀兒看去。
小秀兒的左腳心!
那也是她們之前手心貼腳心地進行探察時,手掌所貼的那個腳心。
但這時。
小秀兒先是五個小趾頭微微蜷了一下,像是腳心發癢一般,而后,腳心的部位也開始微縮,但一縮即放。
而就在這個時候,院落里靈氣的流動,有了第二個中心!
一部分靈氣,依然向著小秀兒的右手心流去,但另一部分的更多的靈氣,開始向著小秀兒的左腳心流去。
石芍再也禁受不住心中的驚駭,手握成拳,緊緊地貼上了自己的心口,用力地,仿佛不如此做,心臟就要爆炸了一樣!
如果說開了一個手心竅,那還可以說是步入了開竅境。
但小秀兒現在這情況…
不是通脈。
不是開竅。
她是直接步入了地階引氣境!
南屏秀全身發麻,整個人都在微微地簌簌發抖著。
隨后,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神直直地盯著小秀兒的左手和右腳心處。
就這般盯著,盯著。
時間流逝。
又不知過了多久,小秀兒的左手,五指動了動,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右腳的五趾也抓了抓。
就在下一刻,院落中,靈氣的流動,形成了四個中心!
然而事實上,這卻也只是表象而已!
此時,小秀兒確實是在睡著,但她的意識,并沒有睡。
這是一個和現實仿佛一般無二的世界,床,房間,院落,院落的圍墻,圍墻內側的樹,只是這里的一切,都是水樣的形體,既實又虛。
小秀兒,一個同樣和現實中一般無二的小人兒,正在那棵大樹上爬著。
飛快地爬上爬下的同時,她還不時地探頭朝著樹下喊道:“哥哥!哥哥!”
某一刻,她又探頭看著和喊著的時候,樹下不遠處的那個身影向前向上伸出了兩手。
這是一個小秀兒已經很熟悉的姿勢。
她嘻嘻地笑著,兩只小腳隨意至極地在樹梢上用力一蹬,又像只是輕輕一點,然后整個人就向這邊撞了過來。
也像是輕盈地飛了過來。
樹下的那個身影動作輕輕也穩穩地接住了她。
“秀兒,來,你看!”
那個身影一只手托抱著她,另一只手向著身前指去。
“哇!”
小秀兒驚嘆出聲,滿眼都是星星,然后小身子幅度不大地一下一下地蹦著,一邊蹦一邊大喊:“哥哥,哥哥,好好看呀!”
“等會還有更好看的。”
“這些字都教過你了,秀兒,來,把這兩句話給念出來。”
也就在這個身影說著的時候,小秀兒的眼前,出現了幾個大字。
她瞪大眼睛看著,然后用嫩嫩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哥哥,哥哥,我念得對吧?”
“對!秀兒是最聰明的!”那個身影說著,然后又道:“來,秀兒,更好看的來了!”
隨著這話,兩人的前方。
從近到遠,又或者說從遠到近,一棵又一棵,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的樹,就在這一刻,每一棵樹上都開始冒出星星點點。
那星星點點越冒越多。
隨便一棵樹上,先是一點兩點,后是十點八點,隨后,百點、千點、萬點…
兩個身影的身前,整個視野中,都成了一片絢爛至極的花海。
小秀兒都已經呆了,她不喊不叫也不蹦不跳了,只是兩眼瞪得大大地望著前方。
而她唯一的動作,就是把放在嘴邊的小拳頭,小拳頭最上面的大拇指——其實大拇指也是小小的,她把那大拇指往嘴里送,卻也只是啃上大拇指外側的一點根背,就定在那兒不動了。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或者,把“一夜”改成“一霎”,用在這里會更恰當些。
而這句話,也正是現實世界中,小秀兒身體中現在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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