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
北正街、東正街、南正街、北正街,四條寬闊的“正街”圈定了內城的范圍。
四條正街之內,便是內城。
正街之外,是并不很寬的城內河。
河的另一側,就是外城了。當初,許廣陵他們初來郡城,住的也便是外城,和內城只有一河之隔。
但事實上,這一河之隔,卻是普通人一輩子都跨不過去的。
其實內城中也有普通人,但那些普通人多多少少都和修者有所關聯,他們自身,或者他們的子女之類,是有資格向修者那個階層邁步的。
而這對真正的普通人來說,不可能。
洛普今年十年。
他的父親在東街上支了一個小攤子賣燒餅,從七歲起,洛普便是有力的幫手。
換言之,這個才十歲的小少年,已經作為一個家庭支柱三四年了,如無意外的話,將來,洛普會接過父親的位置,成為這個攤的攤主。
這樣的生活,累是累了一點,但并稱不上勞苦,特別是苦,談不上。
他們的日子過得,比不少普通人家好多啦,至少隔個十天二十天的,能去買些肉來犒勞一家。
大塊的肉,配上他們自家外面烤得焦脆里面卻還酥軟的燒餅,簡直就是最美的享受。
那個時候,也是洛普最期待的日子。
每天早上,太陽出來后,出攤,每天晚上,太陽將落時,收攤。
洛普和父親從家到街已經不知走了多少回了,也不知多少次地,這個小少年會用一種懵懂并憧憬的眼神,看著身邊的河,看著河對面的風景。
河的兩邊都有樹,但并不太過濃密。
河也并不太寬。
簡單來說,在河的這邊走著,偶爾地,能看到河對面的光景。
雖然大多數時候能夠看到的只是高墻大院,但偶爾不是高墻大院的那么一瞥,卻會讓小少年羨慕并想象上很久。
十歲的小少年,已經不小啦,尤其對于洛普來說。
也許七歲的時候他還不懂得什么,但這三年里,在街上的“見世面”,讓他不知不覺地便懂得了很多東西。
比如他每天早晚兩次都要路過的,河對面一些事情。
“那里住的,都是修者老爺。”
“也不止是老爺啦,還有少爺和小姐,他們長得,可是一個賽一個的好看,嘖嘖!”
是的,洛普同意這一點。
非常同意。
去年吧,八月的那一天,甚至八月的多少號他都記得,二十三號!
那天,出攤的時候,他和父親正常地在路上走著,他也很正常地把眼神不時地放在河對面,然后突然地,眼就直了。
步子也停了。
他看到了一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從出現在他的視線里,到隱沒,只是一瞬間的事。
而且一瞬間,也無暇打量太多。
但就那么一瞬間,這個小小的少年,很深刻地體會到了什么叫美得讓人魂都丟了。
回過魂來,少年看著自己的手,看著自己的腳,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莫名其妙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頭發,然后垂下頭來,跟著父親繼續朝前走。
以前從來都不覺得有什么。
但這一刻,小少年感覺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和剛才他看到的那種美的格格不入。
日子還是繼續過著,只是小少年莫名地變得有點沉默,不過暗地里,他更加用心地關注著街上那些有關內城有關修者的談論。
河對面,那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小姑娘他再沒有看見過,但他見著了更多其他的人。
很多是中年人和老年人。
而不管是中年人,還是老年人,都是和少年日常所見,不太一樣的。
衣飾不一樣。
就算不提衣飾,其它的很多東西也不一樣。
少年無法形容,無法準備地描述,他只是知道,不一樣。
那種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很大很大的不一樣!
慢慢地,少年也就懂了。
那條他幾個撲騰就能趟過去的河,其實隔斷著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尋常的一天。
一天的出攤收攤,吃過晚飯后,少年正常的入睡。
今天的睡覺,卻似乎有點不一樣。
早上醒來后,少年有點呆愣愣地坐在床上。
昨天夜里,他好像做了個夢?
用“好像”,并不是他已經忘了究竟有沒有做過夢,也不是只記得做夢卻忘了夢的內容,而是…
而是那個夢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一丁點兒都沒有忘!
更讓小少年難以相信的是,夢的內容非常古怪,古怪到他完全不敢相信。
這一整天,洛普都魂不守舍地。
刷牙的時候,差點把嘴都給捅破。
吃飯的時候,不是差點而是直接就被熱湯燙了喉嚨。
至于出攤的時候,少年更是屢屢出錯,直接遭到了父親的呵斥。
終于一天熬過,傍晚,收攤。
待要和往常一樣向家里去的時候,洛普期期艾艾地,腳尖在地上點了半晌,最終還是向父親提出了請求。
“什么,你要找一道橋,那道橋通向河對岸?”
“那里會有人等你,接你去內城?”
難以置信的暴怒之后,父親是深深的擔心,有點懷疑自家小子是不是妄想過甚,得了失心瘋,他更是舉起手來,準備給這小子一個耳光。
重重地。
讓他清醒點。
但就在那只常年被煙熏火燎的大手即將覆蓋上少年那還算清秀的小臉的時候,父親遲疑了下。
少年眼中的那神情,讓父親不自覺地心中顫栗。
父親也從來沒想到,自家兒子的眼中,能呈現出那么復雜的神情。
不知不覺,這個在腳邊打轉的小子,也長大了啊!
父親遲疑著,最終,還是道:“走吧!”
“我們過去,就看一眼!”
“要是沒看到你想看的人,你就給我立即滾回家!”
父親并不是相信洛普的話,而只是決定放縱一次少年的野望。他也少年過。
父親腳步重重。
少年腳步雀躍,雀躍中卻又帶著遲疑,那是許多的不確定。
其實少年自己也懷疑,他的那夢是不是源于自己的胡思亂想。
但那夢太真實也太清晰了。
如果不去確認一下,他真的是…死都不會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