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館,酒樓,超市,會所,學校,醫院,政務廳…
如果一個人就是一個故事的話,許廣陵無疑是在觀看一場超大型的故事會,而且還是連載型的,無始,無終。
鑒天鏡不愧其名。
雖然呆了點,也雖然據它所言許廣陵太low了點,但依然展現出了,如此不可思議之妙用。
這段時間以來,許廣陵仿佛駕一葉小舟,在無邊的人海中沉浮。
一竿風月,一蓑煙雨,家在釣臺西住。
潮生理棹,潮平系纜,潮落浩歌歸去。
時人錯把比嚴光,我自是無名漁父。
陸游的這闋詞寫“隱士”,但這位隱士還要日常到城門口賣魚,所以有“時人錯看”等等,而許廣陵這位大宗師,卻早已過了辟谷的階段。
便拿魚來說,差不多已經有半年?
沒吃了。
也所以,這段時間,他是真正地無名。
也無影。
便如鑒天鏡一般。
只是觀看。
喜怒哀樂,無數人的悲觀縱橫交織;生老病死,無數人的生命潮起潮落。
如果不是已經成就了識域,如果不是此身此心此識早就一以貫之并確立了自己的道,許廣陵估計早已瘋去,就算不瘋,自身的意識也會被其他無數人的意識日夜沖擊,最終流蕩不知所歸。
而現在,那無數的故事,只是故事。
只是素材。
觀看素材是為了提煉,提煉出有益于大宗師之道的東西。
如果是詩人擁有這些素材,他能寫出美麗的詩篇。
如果是作家擁有這些素材,他能寫出曲折的故事,并保證真實,保證具體,保證生動有趣,并擁有相當的深度。
若是許廣陵選擇當初他父親所走的路,估計就很容易成為一個“知名大作家”了,遠超其父。
如果是社會學家,他能輕易地總結出許多的社會學規律。
如果是哲學家,通過這些素材,他估計可以很輕易地從底層解析古往今來所有哲學家的思想,如弗洛伊德所謂的本我自我超我等等,并最終提出自己的系統性理論。
如果是…
是什么都可以,都將有著絕大的收獲。
但大宗師例外。
素材若想提煉為成果,必得依靠內在的邏輯或線索。
而暫時,許廣陵卻缺乏這樣的邏輯或線索,把眼前的素材與大宗師之道連接起來,它們仿佛并行于不同的界面。
以至于,他得到的只是一些零散的不成體系的東西。
比如說,非宜之享,必有余殃。
一個美食家,如佳公子那般的,穿行于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只為美食。
他的要求似乎并不高,一個小飯館的米線,如果稍有風味,他也能吃得眉開眼笑,而藏于這座小城各個角落的餐廳,都能讓他生出意外之喜。
某天,在一家野菜園他吃了四頓。
又某天,在一家山水漁莊,他吃了五頓,深夜,還又加了頓燒烤。
這顯然是位衣食無憂的主,估計人生最大的喜好,也就是吃,從其住處看,應該是外來客,也不知會在這座小鎮逗留多久。
但突然地,一件變故發生在他的身上。
說突然,其實不突然。
對他本人來說,是突然,是意料之外;對事件本身來說,是正常,是情理之中。
這一日,中午飯后,他感到牙疼,并且非常的疼。
“醫生,我是不是有齲齒?”一家頗有規模的牙科醫院,他問醫生。
醫生看了半天沒看出來。
拍片。
“有一顆牙,似乎確實有點小小的問題,是左下對吧?”
“醫生,我是右上邊疼!”
“不對呀,來,你看這片子,你這右上邊牙沒問題,倒是左下邊,問題不小,看到沒,這是牙齦萎縮,牙周炎,伴隨輕度的根尖炎。”
“不是吧?”
經醫生普及并講解半天后,他被嚇到了。
“醫生,我今年才三十多歲!大牙不會就要掉了吧?”
洗牙,做牙周治療。
折騰了半天。
男子頗有點精疲力竭地出門去,走出大門時,大松了口氣。
但顯然,他松氣得早了。
第二天,牙持續疼,疼到連飯都沒法吃了。
這對一個喜歡吃的人來說,顯然是個最大的噩夢。
第三天的時候,他重新去看醫生,一家綜合醫院,抽血,化驗,做體驗。
“王先生,您這是糖尿病,由糖尿病引起的牙齦萎縮和口腔發炎。”醫生的話語幽幽。
“什么?!”
男子如同聽到晴天霹靂。
糖尿病,本質上和所謂的癌癥是一樣的,同樣是屬于身體的不堪重負,“自內而反”。
病從口入。
于是,不知該說是“靈性”還是說身體最后的自我保護,讓牙齦萎縮,讓牙齒松動,讓口腔整個地發炎。
一瞬間,天地換了個顏色。
這位男子的人生,顯然從今天開始,走向大不同。
接下來的幾十年,他會怎么過?
是繼續做一個美食家,還是偶爾才忍不住地放縱一下?又或是,徹底地,與正常的飲食告別?
都有可能。
隨著社會的進展,純粹游手好閑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但還是有。
這座小城里,各個階層的人都存在著。
而口角和爭斗,絕大多數地聚集于底層下層,很多很多人,他們仿佛火星一般,一點就著。
許多的斗毆,甚至是生死之搏,都僅僅是源于極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初看到散落在這座小城那些背暗角落里的事情,許廣陵還甚是震驚,甚至都有出手阻止的心思。
但他目前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所以也只能是遙遙地看著。
而一看,就看得多了,一場又一場。
口角不絕,斗毆不絕,原因卻都是那樣微小和可笑。
但慢慢地,他把這類事件和“驚弓之鳥”聯系了起來。
那些人,生活在社會的最下層又或是最底層,本就無法“光明正大”地融入整個社會,身也罷,心也罷,意識也罷,本就被壓抑著。
處于爆發的邊緣。
一邊是現實的壓力,使他們無處可逃,一邊是生命的固執,讓他們亟需證明著什么。
口角,斗毆,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經常是,一觸即發。
“位置越低,心中的負面情緒越多。”
“若不在陽光下努力,則必在風雨中凄惶。”
所以生命,始終要力爭上游。若落在下游,不止是疲憊,不止是焦急,不止是淺薄,不止是暴躁,更是整個生命,包括身,包括心,包括意識的支離破碎。
感謝“風往Lv”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