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者善聽,聾者善視。
絕利一源,用師十倍。
華夏經典《陰符經》中是這么說的。
眼睛看不見的人,耳朵會分外靈敏;耳朵比較聾的人,眼力通常則特別好。
這是一般的情況。
當然,又聾又瞎的老人不在此例。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從利害的角度來講,視力沒有,就需要聽力來彌補,反之也是一樣。
而從更深入更本質的角度來說,一個人總體的輸出或者說能量消耗是有限的,你用在這里,就很難同時用在那里,就算用了,也用不好。
這也是俗語“一心難二用”的道理。
戴著耳機聽歌的同時,看書。
你要么書看不好,一頁翻過不知道看了些什么;要么歌聽而不聞,不知道聽到哪里了。
一個胖子,身體健康狀況好壞且不說,精力,一般都不會很好。
因為ta相當一部分的精力被身體用在自身的代謝上了,根本做不到相對的100%的輸出,可能只有70%甚至60%這樣。
“你的直覺是不是很準?”
這是初次當面,許廣陵問沈欣的話。
其實當然是根本不用問,因為答案是確定的。
沈欣并不是頂竅異常。
天生頂竅大開者,哪怕截止到現在,許廣陵也僅見一例,那就是伊藤姐妹。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但沈欣的頂竅周圍,其生命光環的波動,確實較一般人活躍不少。
而與此同時,她整體的生命光環,卻又相對較為沉寂。
兩相對比,分外明顯。
相對一般的普通人來說,看在許廣陵眼中,就像暗夜里的一只螢火蟲,雖不灼灼,但也爍爍。
無日之輝,有月之華。
“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
這是莊子《大宗師》篇里的話,其實這句話的核心,和《陰符經》的那句,同出一源。
把范圍再擴大一點,這同樣也是孟子所言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為什么不可兼得?
就像一架天平的兩端,你要么這頭高那頭低,要么那頭高這頭低。
想兩頭都高 你那不是天平!
而用在象棋中,你要么棄子取勢,要么貪子失勢,一切的利害,盡在取舍之間。想兩者兼得,除非你的對手是個笨蛋,和你完全不在一個級別。
否則,兼即蠢。
蠢的原因,是違背了“道”。
沈欣的過往,許廣陵并不知道。
但他也不需要知道,只從其現在的身心狀況,就可以大體洞察得七七八八了。
從世俗的角度來看,沈欣現在的狀況大不好,欲想、動力皆無,從某種意義來說,如同一個植物人或活死人。
但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她最大地周全了“源”。
同時,在某種意義上,還保留著相當的“赤子之心”。
源泉豐,而沾染淺。
如在山泉水。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沈欣雖然是出山泉水,但她的質地,更近于在山。
所以許廣陵給她雕刻的雕像中,有一尊,即為“天真”。
其最大的特點,在于眼眸。
那是一雙明明極為清澈,卻似乎可以映照世間萬物的眸子。
而映照,也單純地只是映照,就如一幅對聯所說的那樣,“風來疏竹,風去而竹不留聲;雁渡寒潭,雁過而潭不留影。”
和天真相對的,是世故。
和天真、世故這兩者都相對的,是超然。
所以許廣陵刻的又一尊雕像,即名“超然”。
在雕刻這一尊的時候,許廣陵其實小小參照了自己的兩位老師,所以,雖然雕像的形是沈欣,但其內里的神,卻不是現在的她所能擁有的。
天真屬于孩童,屬于初始。
在山的泉水終究要出山,而出山之后,各種沾染,避無可避,免無可免。
但這只是過程。
有人在這個過程中徹底同化,從被沾染,到化身為沾染本身。
也有人,一路沾,一路染,最終,卻是“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走過千山萬水,經歷滄海桑田之后,抖一身落雪,揚眉淡淡一笑。
那一笑,既天真,也世故,既非天真,也非世故。
而是涵納了兩者,并高蹈于兩者之上。
章老先生如是。
陳老先生亦如是。
一共八個雕像。
許廣陵從八個方面,對沈欣進行著心理上的誘導。
以大宗師的境界和高度,以天眼的手段,足以保證這些雕像,既具體,而又極盡精微,可以完全地百分百地呈現出許廣陵所要表達的神韻。
也可以讓任何人稍一打量,便會身不由己地神入其中。
更不用說,雕像的肖像者本人,沈欣。
但這也只是“引子”。
自兩年前踏入大宗師之路以后,對于身和心之間的交互作用,截至目前,許廣陵了解得再透徹不過。
心可以影響身,但還是有限。
身影響心,通過身的改變強行拉動心的改變,才是王道,才是煌煌大道。
而若兩者共同作用,效果,可謂立竿見影,不可思議。
所以,在那“引子”之外,又或者說其里。
許廣陵還準備了真正的“藥”。
沈欣抱著八個雕像,夢游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樓。
機械性地漫步,一步一步,不知不覺地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后,她把雕像小心翼翼地攤放在自己的床上。
那也是這個小房間中,最為干凈整潔的地方。
然后,她就單腿支跪著蹲伏在床前,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些雕像。
她先從這些雕像中找出了最先的那個。
那淺淺笑著的。
之前在那邊已經看很久了,這時,沈欣卻依然再度地入神,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雕像。
看了不知多久之后,沈欣回過神來,才又換了一個。
而這第二個雕像,在入眼的第一時間,沈欣立即又入神了。
沈欣的床,緊靠窗邊,深藍色的窗簾,拉起一半。
時值中午,姣好的陽光透過紗窗,帶著明亮和熱度地照在床上,照在地上,也照在沈欣的身上,但她絲毫不覺。
她所有的心神,都被手中的雕像所吸引。
日頭漸漸偏轉。
陽光也隨之而漸漸地偏離了床,從床中,移到了床尾,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沈欣卻不知在什么時候,趴倒在床上,睡了起來。
睡眠之中,隱隱約約,她好像做了一個夢。
感謝“石湖小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