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了兩位老人的死。
第一位,許廣陵只見到了其死后的情景。
第二位,許廣陵則是目睹了其從生到死的過程,看到了其生命光環,從黯淡到破滅,然后,在破滅的那一剎,“回光返照”,就如太陽將落未落之際,霞燦漫布西山。
然而這最后的一抹絢爛,也終究要漫漫地散去的,于是就只剩下黑暗。
純粹的黑暗。
這也是所有生命的最終歸宿?
千百年前,信民所堆的“瑪尼堆”,這一傳統一直延續到今日,有很多野外的,廢棄了,傾頹了,但有更多的在聚居區興起。
民眾們刻印著石塊,你一塊,我一塊,然后成千上萬甚至數十百萬計的石塊堆聚在一起,成為一個匯聚了諸多信仰或者說信念的石堆。
如果不考慮莊重性什么的,單純從性質上來講,和許多旅游景點的“許愿樹”、“許愿池”、“許愿峰”等等的差不多。
很多青年男女出去旅游,然后把他們彼此的名字寫在一起,掛在樹上,或者弄一個同心鎖什么的,鎖在山峰上。
很多很多游客這樣做,所以,稍熱一點的景點,但凡有這樣的設施,其處光景,一般都頗為壯觀。
也不純是青年男女、未婚男女,有三十四十的已婚人士,還有帶著孩子的。
而曾經的時候,許廣陵還未曾踏上這條路,在各地四處亂逛的時候,便有一次,看到一對滿頭銀發的老年夫婦,看起來很有文化很有修養的樣子,也同樣把兩人的名字學身邊的小情侶一般掛在樹上,然后相視一笑。
老頭笑得像個孩子。
老婦人笑得居然也頗有一絲羞澀。
好像幾十年的光景回轉,幾十年的跌跌絆絆,幾十年的經歷和世故,幾十年的蒼老,在那一刻盡皆被抹去了,回到他們當初,可能是第一次相見、第一次牽手的情景?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許愿樹也罷,瑪尼堆也罷,并不是迷信,對很多人來說也并未上升到信仰。
而是實實在在的“寄托”。
將心中的一些心愿、一些向往,或者單純的心念,寄托于樹,寄托于石。
樹也好,石也好,其它的東西也罷,載體并不重要,這些都可以歸諸于“自然”,或者說“上天”。
世俗太復雜,但是寄托就可以很單純。
許多人,昏昏昧昧地活著,或者柴米油鹽醬醋茶般一日又一日地過活著,再或者,勞心勞力勾心斗角并不高尚地活著。
諸如此類。
然而這些并不妨礙他們,在有生之年的某個時候,許個愿。
哪怕只是出于消遣,出于好玩。
但許愿的時候,其心其念,必然是有別于平時的。
從復雜中提拈出單純,從平凡中提拈出美好,從卑污中提拈出還未卑污的那些。
那一刻。
沒有驚天動地,沒有可歌可泣。
但于生命本身而言,卻著實是值得記上一筆的。
或許,等到他們的生命真正“回光返照”的時候,都可能會著重地想到人生中的那一幕。
在那個傾頹的瑪尼堆邊,許廣陵站立了很久,也沉吟了很久。
或許是剛目睹生死,這一刻,在成為大宗師之后,許廣陵第一次系統性地思考著關于生死的問題。
站在許廣陵目前的高度來看待生命。
每個新生命的降生,都恍若一個木塊被投放在茫茫無邊的大海上,然后被海水無時無刻地腐蝕著,直到最后的徹底解體。——而這是必然的。
這木塊也可能受到意外而來的撞擊,還沒等到被腐蝕解體的時候,就已經崩解。
凡有生命必有意識。
但世間絕大多數人的意識都是處于“生活”之中,操勞吃活,操勞生活的負擔,操勞名或者利,并沒有很多空余的時間、空余的念頭去想關于生命本身的問題。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想也無用,想這些,不如去想些實在的事情。
但如果,因為一些原因,意識,被從生活的操勞中解脫出來了呢?
那這個問題,就不可避免地,進駐于意識之中。
然后出于生命的本能,很可能就會想著,這木塊,如何才能不被腐蝕呢?
這海上有座山?
木塊如果能從這茫茫無邊的大海中來到山上,或許就可以不被腐蝕了,雖然,可能還有另外的腐蝕,但那情景肯定是要好很多,好十倍百倍千倍萬倍。
而那,對平常的生命而言,無疑是“長生不老”了。
于是,“傳說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飄渺間”,不愁吃喝也無慮名利的秦始皇大大,便派人找仙山去了。
海上找山,是一條路子。
另一條路子是一邊找山,一邊煉丹。——哪怕一樣在這海里泡著被海水腐蝕,但如果質地不一樣,被海水腐蝕的程度和速度肯定也是不一樣的吧?
這是“道”。
而自古,神道并舉。
有道的地方,必有神在。
秦始皇找山,葛烘煉丹,而不少既沒條件找山也沒條件煉丹的,或者都不知道山丹這種概念卻又對生死有所思考或畏懼的,便期望或有大能來拯救或者說救贖。
一切宗教、神教,最根本的立足點都在于此。
也可以說是立足于生命本身。
所以,哪怕所謂的“科學”再發達,只要一天沒堪破和解決生命、生死的問題,宗教神教便昂然屹立,牢不可破,或者就算破了,時移勢易,也必會再立。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因為它們有“根”。
科學越昌明,社會越進步,宗教神教便越沒有生存空間?
并不如此。
不但不如此,還恰恰相反!
科學越昌明,社會越進步,人類對于自然資源的挖掘和利用程度便會越高,生存、生活所需要的壓力便會越小,然后很多很多人的意識和時間,可能都有了空余。
那就學習唄。
那就工作和事業唄。
那就戀愛唄。
那就娛樂唄。
而除了這些等等之外,很多很多人,都會因為意識和時間的空余,然后“迫不得已”地,思考、接觸起關于生命、關于生死的問題。
所以彼時…
宗教大昌。
神教大昌。
而整個社會的生命活動以及關注熱點,也應該是與現今迥然不同的樣子。
當然,屆時,所謂的宗教和神教,多半也跟著進化和改變了,很可能是不同于如今的另外一種模樣。
“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此時此刻,許廣陵想起了一首詩中的這么一個句子。
真想活上一萬年。
不為長生。
只是想見識一下,真正的“盛世”的樣子。
(這應該是我所寫的,主角經歷的第三個世界的光景,提前廣告一下,敬請大家期待什么的,哈哈。)
感謝“追逐著那時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