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論語治天下。
宋朝宰相趙普曾經這么說過。
后人對這話評議紛紛,從多種角度進行解讀,贊的有,貶的有,借題發揮的一樣有。
而對于方天而言,他只從這句話中看出了一個觀點,那就是,書是書,人是人,書是一樣的,人不一樣,于是,書+人,最終導致的結果也不一樣。
一只鳥從田里飛起。
詩人會說,漠漠水田飛白鷺。
農人會說,今年這鳥成災了,麻煩!
農人的孩子,手里拿著彈弓躍躍欲試,滿心的喜悅,這田野地里,遍是誘惑。
農學家會由此分析生態種植及養殖的可行性。
數學家想的是這鳥飛行的曲線。
畫家一樣可能想到曲線,但想得更多的,還是這曲線之外的美。
曾經的許廣陵也閱讀,并且閱覽甚多,但那時的閱讀只是閱讀,而現在,他正式地把自己作為一個主體,以自身在醫學領域及生命體驗上的積蘊作為載體,來接納以及吸收自己需要的營養。
必須說,這樣的一種閱讀,在感受上,很新鮮,也很奇妙。
舉例而言。
這階段,許廣陵一直閱讀的仍然是圖書管理員的著作,他的“讀圣賢書”計劃,也正是由這一位開始。
農村包圍城市,是這一位很有名以至于極知名的觀點或者說戰略。
許廣陵沒有從事斗爭,也未經略江山。
所以讀著這個戰略的時候,他想的是,這個戰略在人體上的應用,這個戰略在伏羲訣上的應用。
許廣陵推斷或者說合理判斷過伏羲訣的進展情況,大抵是由“伏”而聚斂根本,然后由這個根本灌溉五臟,而待五臟完了呢,伏羲訣是就此大功告成,還是由臟而轉腑,以至于轉及四肢百骸?
其中的總體脈絡是什么?
農村包圍城市的出發點是什么?依據是什么?在什么情況下可以反過來,由城市而輻射農村?
伏羲訣對人體的效應,是由上而下還是由下而上?是由內而外還是由外而內?上下及內外兩種程序,是否有可能同時存在并運行?
這樣的思考,讓他在身心的體驗及醫學體系的構建上,獲益極大。
而這種思考本身,所收獲的不止是身心方面及醫學方面,還有其它零零碎碎的方面,比如說音樂方面,比如說菜式設計方面,等等等等,只是并不成體系。
然而量上卻是極多。
于是慢慢地,也就成了他的第三片“林地”。
醫學,身心,閱讀及思考,這三片林地,或者說三個領域,以許廣陵自身都能察覺到的方式,在日新月異著,并且它們之間,并不是隔絕的,而是有著千絲萬縷的相互滲透。
許多由這滲透交融而產生的果實,當在談話中許廣陵將之拿出來與兩位老人共同品嘗的時候,哪怕以兩位老人的見識和積蘊,有時,也都難免驚異。
至于昨今兩日,三人組之外的第四人,陳致和,作為旁觀者,基本上是全程的一臉懵逼。
因為三人所談話題的廣度及深度,已然有些驚世駭俗,至少對陳院士陳副院長而言,自忖哪怕加入進去,絕大多數時候,也都是很難跟得上趟的。
他的父親到底有多厲害?
他的老師到底有多厲害?
陳致和以前不知道,現在也依然不知道。
但他很沮喪又或者說很悲哀地發現,這原本只有兩個人的名單,現在可能需要加入第三個人了…
于許廣陵而言,場中的這位,陳老的兒子,章老的弟子,他的名正言順的師兄,而且是雙重師兄,自然不是外人,所以他既無炫耀之心,亦無收斂之意,而是在閑談過程中,一如尋常,一如往日。
但就是這“尋常往日”,讓陳致和有點受傷了。
不過在快要到點時,閑談的最后,話題也落到了他的這位師兄身上。
“拙言,你師兄昨天過來時,對我們兩個老家伙現在的打扮感到很好奇。”陳老先生說著,順便揚起手腕,露出了手上的那珠串,“你來給他解釋一下?”
或許是師兄當面,陳老先生這兩天一直叫他“拙言”。
剛開始還沒覺得,一直聽下來,讓許廣陵聽得怪瘆人的,他還是覺得這位老先生叫他“小許”以至于“小子”更中聽些。——明明是個老不修老怪物嘛,你裝什么紳士?
你又不是章老!
許廣陵的這個心理活動若讓陳老先生知道,老先生就算再怎么“老不以筋骨為能”,也肯定絕對必須要拉許廣陵切磋一下的。
嗯,切磋。
保證不打死他!
而此時,許廣陵是微笑著道:“那就讓師兄自己體會一下好了。我等會去后院給師兄也制上幾串。還有,老師,陳老,你們身上的這些估計也需要充電了,我今晚一起拿過去吧。”
充電?
陳致和又是一臉的懵逼。
而看到他臉上的神情,許廣陵便知道,二老并未將個中詳情告訴他。
這樣也好,什么都不知道,沒有任何心理層面的暗示和誘導,許廣陵也想看看,戴上這種珠串后,他的這位師兄會是什么反應。
至少他自己戴上,是任何感覺都沒有的。
不過這也正常。
和他吸納的霧氣比起來,這珠串中的那么一點點,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微不足道到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返回,洗涮之后,許廣陵慣例是把今晚的所學與所談在腦海中整理消化和吸收。
以往他信奉的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所以還會記在小本子上,同時在電腦里也立檔一份,而現在,這個工序卻是可以免了。
并非許廣陵偷懶或者說朝令夕改,而是對現在的他來說,這真的是不需要了,完全是浪費時間,雖然那所需的時間并不多。
他現在的“好記性”,確實是已經好到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備案與提醒了。
只是,在完成日常的功課之后,今晚的許廣陵,卻是神情凝重的。
這自然是和周青竹有關。
別看之前在章老家,許廣陵一副胸有成竹揮灑自如甚至是大師姿態的樣子,但當現在,小姑娘沒有當面,許廣陵的憂慮與凝重便全都現于臉上了。
這畢竟不是簡單的病癥。
這甚至還是他的第一位病人!
他的思慮與診治若有所不當…
有生以來,許廣陵第一次體會到,當一個生命托系于他手,到底是什么滋味。
也是在今天,或者說此時。
許廣陵深深想著的,是兩個字。
何為“醫者”。
感謝“阜東的甘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