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代武學大宗,陳老先生會的拳法有多少?
恐怕老人自己也說不清。
這當然不是因為老年癡呆,這是開玩笑,老人的記憶好著呢,可能比絕大多數小孩的記憶都要好,而且還要好很多。說不清的原因在于,許多種拳法交錯在一起,“邊界”已經很模糊了。
一種,兩種,三種,這沒問題。
十種,二十種,三十種,這也沒問題。
但假如是幾百種甚至更多的拳法集于一人之身呢?那肯定會形成某種程度上的雜糅,如亂麻一般,聚集在一起。
陳老先生就是這樣的情況。
中國的拳法,中國古代的拳法,中國近現代的拳法,亞洲的拳法,東方的拳法,世界的拳法…
章老給許廣陵講“大、宗、師”這三個字的時候,雖然沒有明說,但許廣陵很明確地知道,“大”,是走向“宗”的必由之路,而所謂大,事實上就是博、廣。
所以不管是源于自覺還是非自覺,收集拳法,飽覽國內外各種拳法,對陳老先生來說,都是一種必須及必然。
他所會的拳法及類拳法,是不可能完全傳授給任何一個人的。
包括他自己的兒子。
在以前是這樣。
這與藏私什么的毫無關系,而是接受者,需要在“本體”上達到和他一樣或者至少相近的高度,比如說,打開了幾個關竅,五心中至少通了頂心。
然而這樣的人,可遇而不可求。
不,是不可遇更不可求。
陳老先生的老伙計章老先生是一個,但這一個的頂心開得并不太正宗,而且章老先生別有所宗,不可能把主要精力及心神用在武學上。而除了章老先生之外,陳老先生這大幾十年中,沒有遇到其他任何一個同類。
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小。
小到某些性質的存在,不說獨一無二,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用這句話來形容他們,是恰當的。
直到,被老伙計召喚,然后,一個叫許廣陵的小子進入他的生活。
過去的這段時間,陳老先生仍然沒有傳授許廣陵很多,一者,許廣陵正在打基礎的階段,不需要,不必要,也不能夠學那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學之徒擾心神,二者,許廣陵的目標,好像也并不是武學。
而現在么,這些都不需要考慮。
在陳老先生看來,以前的許廣陵是一杯水,現在么,不說變成大海,至少也是晉身為一個煙波浩淼的湖泊了,就如同所謂的八百里洞庭那樣的,已經有足夠的能耐或者說涵養,來接納許多零碎了。
于是,在發現許廣陵又對早上的打拳生發了別樣的興致之后,陳老先生便順水推舟地把他所會的拳法,教給許廣陵。
也不是一股腦地教,老人很有耐心,一天就教一套。
許廣陵也學得悠閑,學得安然。
半師漸漸成為師,師徒兩人每天教學及切磋印證一套拳法,相當的不亦樂乎。
拳法用來干什么?
一為養生,二為攻防。
這二者并非毫不相關,更非對立。反正在身為一代武學大宗的陳老先生看來,是這樣的。在老人的過往經歷中,正是在攻防方面的進益,推動了在養生方面的進展。
所以,此際,老人開始有意識地引導及鍛煉許廣陵在攻防方面的意識。
而在這一方面,許廣陵就差遠了。
這也并不奇怪,這個方面,許廣陵本來就是一片空白。
過往的二十年,不論是家庭環境還是學校環境,以及出學校后許廣陵所接觸的社會環境,都與“拳法”這種東西毫不相關。
教許廣陵第十四套拳法的那一天。
教學之后,陳老先生拉許廣陵“比劃拳腳”。
許廣陵莫名驚詫之余,心中也是升起了一些興奮的。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從一開始接觸太極拳開始,他就在不斷地揮拳動腳,太極拳是這樣,其后的八式散手、開天步是這樣,后來的“一葦渡江”拳法及現在所學的十幾套拳法也還是這樣。
揮拳動腳多了,而且他現在身體的氣力可謂是綿綿不絕,久而久之,還是一個人地揮拳動腳,實可謂是錦衣夜行。
許廣陵之前沒有多少這方面的意識和感覺,但被陳老先生一提議,星星之火,頓時燎原,心中的某種沖動,一下子就風起云涌,釀成波瀾,難以扼制。
兩人對陣,分開四五步各自站立。
在許廣陵假模假樣地提神戒備著的時候,陳老先生已是毫無作勢地直接就沖了過來。
那姿態,絕不是老人的姿態。
甚至也不是年輕人的姿態。
許廣陵仿佛看到了一頭猛虎,而且是疾沖下山正撲向獵物的猛虎。
然后就在極短的幾秒時間里,嗯,都可以用電光火石來形容了,許廣陵的大腦完全反應不過來,他的兩手兩腳無意識地亂揮動著,隨陳老先生的手腳而動,本能地作著對自己身體的防護。
但這樣的防護,毫無疑問地很拙劣。
就那短短的幾秒,許廣陵極深刻地體會到了,何為倉皇,何為狼狽,何為手忙腳亂,何為左支右絀。
幾秒鐘后。
許廣陵已由一株玉樹臨風的小白楊,變成了被暴雨打梨花后的,嗯,梨花。
外表上沒啥變化。
但許廣陵的心里,是那個崩潰的。
然而。
“果然,打通了手腳關竅,就是不一樣。”陳老先生贊嘆著,臉上甚至有羨慕神色。
嗯,他贊嘆著。
而作為觀戰的章老先生,一樣是對許廣陵表示出贊許,“拙言,你的反應真的很快,可謂是一觸即應。就老陳剛才的那幾下,一般人遇到肯定會被暴打的,而你卻只是后退就化解了。”
是這樣么?
許廣陵聽得茫然。
剛才他確實后退了,不過后退得很零亂,幾乎是左閃右避式地后退,甚至兩腳都出現了交叉的現象,至于兩只手臂,上下左右無意識地揮動格擋,用象棋里的回合來說,就剛才那短短幾秒,許廣陵感覺他已經和陳老對陣了幾十甚至上百個回合!
嗯,他沒有喘粗氣,這點時間還無法讓他現在的身體表現出這種狀況。
但許廣陵分明感到他的氣息很亂。
陳老先生沒有多說,過了兩三分鐘后,他只是這般對許廣陵道:“小許,再來!”
感謝“九部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