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贖罪
地下室內。
“你好，我是姜離。”
姜離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對著面前的中年人伸出了手。中年人愣了愣，好一會兒后才回過神來，伸出手與他相握。
“姜總您好。”
“坐吧。”姜離點點頭，示意中年人坐在椅子上。
中年人詫異地凝視著眼前的商界巨擘，想了想，還是坐了下來。
打量著這個平時只有在電視上才能見到的大人物，坐在椅子上中年人似乎有些緊張，張開口想說些什么，然而最終卻還是一言不發。
“想喝點什么？”
轉過身走到儲物柜旁，姜離扭頭詢問著中年人。然而，中年人卻始終凝視著他，沉默不語。
姜離從儲物柜中拿出一瓶果汁，走到桌前，將桌上的兩個精致玻璃杯盛滿。
“其實我一直都很佩服那些有勇氣的人…”
將玻璃杯推至中年人面前，姜離坐在中年人對面的椅子上繼續說道：
“…就像木心所說的那樣：現代人的聰明，是一個個都沒有‘一時糊涂’的狀態，倒是有‘雖千萬人我往矣’的犯罪勇氣。”
喝了一口杯中的果汁，打量著對面依然十分緊張的中年人，姜離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還是先把炸藥包放下吧，看樣子這些炸藥還挺重的。”
感受著中年人的拘謹，姜離誠懇地建議他先把捆在身上的厚重炸藥包放下。
一聽此話，中年人下意識低下頭看了看身上緊緊捆著的炸藥包，想了想，還是沒有解開。
一時間，地下室內的氛圍十分詭異。
“不知道你是跟誰學的，居然捆著一身炸藥包來這…”
二人對坐，一人身上緊緊捆著炸藥包，神情緊張；另一人悠哉地喝著果汁，神態淡然。
——在此生死危機，姜離竟是十分放松！
陡然間，中年人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兇芒：“姜離，你難道就不怕死嗎？”
從開始到現在，姜離的淡定都讓他難以接受。要是有不知情的人在這，恐怕都不會認為姜離的性命正掌握在自己手里！
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這個秘密地下室、有機會殺死他…怎么感覺他好像一點都不害怕！
姜離又喝了口果汁，隨后放下杯子，放松地靠著椅子靠背，側頭打量著自己的秘密地下室。
“怕死？…當然怕啦。”
他伸出手指著地下室的各種食物資源，笑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建這個地下室嗎？”
中年人打量了一下各種生活資源都十分齊全的地下室，疑惑地搖了搖頭。
眼看中年人猜不出來，姜離哈哈一笑，揭曉了答案：“哈哈，其實我是怕哪一天世界末日了，躲都沒地方躲。”
中年人愣了愣，隨后不屑一笑。
“姜總，您這種大老板可還真是有錢沒地方花啊。”
誰知一聽此話，姜離竟是驀然間坐直了身子，十分認真地說道：“誒，你還真說對了…到現在為止，我賺的錢實在是太多了，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花。”
聽著姜離的“狂言”，中年人冷哼一聲：“就是不知道像您這樣的大老板，賺的那些錢里，有多少是問心無愧的。”
一聽此話，姜離直接陷入了恍惚之中。沉默了許久，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目光惆悵。
“說實話，還真有一筆錢賺得我寢食難安。”
“哪一筆呢？”
凝視著中年人的雙眼，姜離陷入了回憶，沉聲道：
“數年前我著手了一個開發商項目，整個開發過程我都吩咐手下去做，沒有插手…沒想到最后，我的那幾個混賬手下居然用了一些骯臟手段害死了一家人，成功地讓我賺了一筆“帶血的”大錢…”
聽到此處，中年人突然抬起手，打斷了姜離。
“您說錯了，那一家人并沒死完…
準確的說，
是除了我都死了。”
姜離面露恍然之色，若有所思。
“所以，你是來報仇的嗎？”
看著已經見底的玻璃杯，姜離站起身拿來果汁瓶，再次給自己倒滿。又扭頭看了看中年人面前玻璃杯中滿滿當當的果汁，姜離笑了笑，放下果汁瓶坐在了椅子上。
中年人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是的。”
聽著中年人堅定的回答，姜離滿意地點了點頭，眼中滿是贊賞：“那么，全家都因為我而死去，你一定很恨我吧？…”
“…是！”
發現中年人的表情愈發猙獰，姜離眼中的贊賞愈發強烈，他將雙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嘴角翹起。
“讓我猜猜，你一定想將我千刀萬剮、剝皮抽筋吧？…”
“沒錯！”
“嗯…讓我再猜猜，你一定還想生啖我肉、怒飲我血對吧？”
“對！”
“哈哈…”
姜離突然猛地深吸了一口氣，他重重地靠在椅子上，神態頹靡，談吐間流露出來的淡然氣勢完全消散。
“巧了！
自從我知道我害死了一家人后，
這些年來，
我也一直想這樣對待自己。”
姜離站起身走到一個柜子前，在中年人警惕的目光下，拿出了里面的漆黑手槍：
“別玩什么同歸于盡了，還是用這玩意吧，干凈利落。”
發現姜離拿著手槍向他走來，中年人眉頭緊皺，握著遙控器，隨時準備引爆身上的炸藥包。
“來。”
將手槍放在桌面上、推到錯愕的中年人面前，姜離臉上掛著微笑。
“趕緊殺了我吧，我等你來報仇可是等了很久了。”
中年人凝視著手槍，眼中滿是復雜之色，思索良久，他終于開口道：“姜離，其實你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手下…”
中年人清楚姜離的過去。
他年紀不大，卻是商界的一匹黑馬，發家的過程很大一部分是靠運氣。這一特點，甚至一度讓他成為商界里最典型的案例——運氣發家！
因為是靠運氣致富，所以他相較于其他企業家有很大的不同。這家伙更注重于小人物的世界，會為小人物而感到憐憫，亦或者是悲傷。
真誠與友善，貫徹了他的一生。
——他確實不是一個壞人…但是因為他，自己的家人卻是慘死！
“行了。”
眼看中年人開始猶豫起來，姜離緊皺著眉頭打斷了他。
“你這家伙，怎么到報仇的時候反而優柔寡斷了起來呢？告訴你吧，這個地下室是我秘密修建的，沒人知道這里…你完全可以放心地動手。”
中年人詫異地挑了挑眉，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等一下，你為什么如此執著于尋死呢？甚至還要催著我殺了你…”
總感覺事情發展是說不清的詭異。
確實，這個被人尋仇的反應實在是奇怪過頭了。
被報著必死之心的人拿著自殺式炸藥尋到后，這個家伙淡定得讓人恐懼！
有錢人，不都是怕死的嗎？
姜離無奈地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拿出了一份病歷表遞給了他，揭曉了答案。
仔細地看了看病歷表后，中年人恍然大悟。
——原來，姜離活不久了。
“磨磨唧唧的…快，趕緊為你的家人報仇吧。”姜離面色焦急，催促著中年人趕緊動手。
而中年人卻是莫名地陷入了猶豫之中，看著桌上的純黑手槍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中年人始終不愿意動手，姜離看著病歷表，神情復雜。
“我一步步爬到現在的位置，自詡一路未害過一人…說真的，得知你的事情后，我第一時間想的就是逃避。
結果呢，也還真就讓我逃避到了現在，哈哈！
我一直都在懷疑，老天爺是不是特別關注我，給予我運氣讓我獲得成功，又因為我的逃避而降下絕癥，一切都是那么的玄妙，讓我成為一個玩偶，被它玩弄于股掌之中。”
姜離仰起頭，目光無比深邃，似乎穿過了一切，看到了世間百態。
冥冥中，似乎真有注定！
“你在說什么胡話？”中年人突然覺得姜離的腦子有問題。
“算了，反正你也無法親身體會到…現在給你個報仇的機會，不報仇也行，我過幾天自己病死，那你這輩子都不能為你家人報仇了。”
一聽此話，中年人身軀一震。
回憶著家人，他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
那些回憶片段于腦中百轉零落，想著以前幸福的家庭是因為此人而被破壞，他終于情緒失控，猛地抄起手槍瞄準著姜離。
被黑漆漆槍口對準的姜離卻并不害怕，反而詭異地欣慰一笑。
“對，就是這樣，瞄準我，對準我的頭部吧…”
中年人的吼聲中帶著無盡的憤怒與殺機，瘋狂地向他傾瀉而來：“老婆，兒子…等了這么多年，我終于能為你們報仇了！”
中年人手指顫抖，面目猙獰。
“去死吧，姜離！”
他額頭青筋暴起，一聲咆哮后終是扣動了扳機。
“嘭！”
聽到這個聲音，姜離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此刻的身體無比輕松…
——“哈，我終于敢贖罪了。”
那么，
老天爺，
你也玩完了吧？
你知道嗎，
如果有來世，
我也想玩弄你呢。
報仇很順利，
順利到有些詭異了。
殺死姜離后，中年人離開了這個隱秘的地下室，來到了一座公園里。
他覺得他的運氣可真是好，本來他謀策了各種計劃，想要先對付當年對家人動手的那些家伙的。
沒想到，自己居然有機會獲得了“幕后黑手”的情報，能夠直接把這個最強大的家伙先干掉…
仇，他還要繼續報下去！
躺在公園椅上，他拿出手機，給手機內唯一的聯系人發了條短信。
“李江先生，感謝您提供給我的情報！我終于成功地為家人報仇了！”
這個李江是在前些日子用短信聯系到自己的，就是因為他把情報提供給自己，自己才能如此順利地為家人報仇。
無人戒備、無人發現、無人反抗…
——這一切都順利過頭了！
躺在公園椅上等了好一會兒，李江依然沒有給自己回信，一時間中年人看著天空，百無聊賴。
又拿起手機，看著聯系人中的“李江”二字，他努力搜索著腦中的記憶…然而，他還是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過一個叫“李江”的人。
自己跟他非親非故，他為什么要幫自己報仇呢？…
驀然間，
中年人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咦…李江？”
他怔怔地看著手機聯系人中的“李江”，目光呆滯，喃喃自語。
“李江…！？”
陡然間，神色大變的中年人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心神內翻天覆地！
“李江…姜離！？”
他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二者，似乎是同一人！
腦中又浮現出姜離先前說出的話語。
據他所說，那個隱秘的地下室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怎么可能…”中年人心旌顫動，神情悵然。
此刻，
他終于意識到，
為了能在死于病魔前贖罪，自己的仇人可謂是煞費了苦心！
中年人又下意識地搖著頭，還是難以置信。
恍惚中，
姜離死前的話語又仿佛在他耳畔回蕩。
語氣輕松，如釋重負…
——“哈，我終于敢贖罪了。”
“為了贖罪而煞費了苦心，這種人確實是少見…”
中年人微微一嘆，起身從公園椅處站起，臉上的震驚表情竟是蕩然無存！
其表情轉變之迅速，直接給人帶來了一種錯覺，就好像，剛才所裝出來的震驚，僅是為了給已經死去的姜離一個面子而已…
——詭異至極！
夕陽落下，濺起滿天晚霞，公園的燈也都亮起，將中年人的身影拉長。
“哎喲，騙這種善良的家伙，哪怕是我這種老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話語喃喃而出，事態陡然間變得更加詭異！
中年人繼續往前走，來到了公園電話亭處，撥打著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就通了。
“規矩改了，以后再雇傭我殺你的競爭對手，壞事做盡的有錢人還是原價，善良的有錢人雙倍價錢。”
話音剛落，他也不聽電話里的回應，直接掛掉電話往公園外走去。
“我這是被這個善良的家伙弄得良心發現了？…哈哈。”
走著走著，
他便驀然間伸手摸向臉龐，
仔細地摸索后，
一張面具竟是被直接扯下，
驚悚無比！
——他并不是姜離真正的仇家！
“第一次用這種東西，感覺有些不熟練…這種高科技人皮面具好用是好用，就是太貴了，下次找雇主報銷吧。”
隨手一丟，這張逼真到足以在夜晚將膽小者嚇出心臟病的人皮面具便落到了草叢里。
“真是不知道這么善良的人是怎么發家致富的…”喃喃自語的聲音被風兒吹散，此人悠哉地哼著歌，邁著步子往外面走去。
幾十分鐘后，他來到一個廢棄工廠。
“喂，你到底是誰？快放我出去！”
工廠中央，真正的中年人被五花大綁著無法動彈，他只能大喊大叫，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與恐懼。
“你為什么把我綁在這后就離開了？還有，你剛才去哪了！？…”
說著說著，話語驀然間頓住。
此人瞪了中年人一眼。
只是一眼，那眼底嗜血的光芒便直接宣泄而出！這份絕非常人所能擁有的兇狠之色展露而出，中年人瞬間噤若寒蟬，完全不敢再聒噪。
這位被雇來的殺手利用姜離贖罪心切的心理，偽裝成了這位中年人的樣子，直接完成了刺殺任務。
輕松極了！
隨后，這位殺手回憶著剛才中年人的喊叫聲，嘴角揚起。他抬起頭，似乎是在回憶著什么，一言不發。
終于，
他張開口，
饒有興趣地說了一句話，
話語十分平淡，
仿佛并不是一件大事。
“你說剛才啊？…
剛才我在看別人向你贖罪呢，
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