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 以子之矛 攻子之盾
跑錢是基層干部的一項基本功，各地財政吃緊，自家又沒有資金來源，就只有伸手向上級要錢。于是，大家成了組織任命的公家乞丐。只是，這要錢也有技巧，有的人能要來，有的人就要不來。不管你用什么辦法，能把錢要過來就是本事。只是，錢還沒要過來，待填的坑兒已經千瘡百孔了。
因此，趙呈棟承諾的教育基金明年加倍，基本上是一句空話。明年加倍，這話說出來容易，實施起來難。明年的事情誰知道，說不定明年還有更大的事情，只能推到后年了。
看著趙呈棟這間裝修不俗的辦公室，程杰民的心不由得想到了李大成拉著自己看校舍的情景，強烈的反差讓程杰民坐立不安，內心涌過一種想要拼命大干一場、奮起直追甩掉貧窮這頂帽子的沖動。
他咳嗽了一聲道：“三層辦公樓，體現不出來我們寬陽鄉的面貌，更代表不了我們寬陽鄉的水平。”
趙呈棟聽了程杰民這話，眉頭本能的皺了一下，這姓程的常常把自己的行動做得冠冕堂皇，這會兒又是這種姿態，他到底想干嘛？他不會是想跟自己決一高低，把自己壓下去吧？這么一想，讓他心里頗為不爽，有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哀。自己好不容易想了個新鮮點子，沒想到程杰民立刻捷足先登了，弄了一個更高的調子堂而皇之的亮相。
一旦成了。那這成績，算是誰的？
心中不爽。趙呈棟的臉就有點發黑，他聲音有點發粗的問道：“那依程鄉長來看，認為我們該怎么建設？”
“隨著兮花食用油廠的迅猛發展，會極大的改善我們寬陽鄉財政入不敷出、捉襟見肘的情況。我看了一下，在我們倉流縣，并不是沒有三層辦公樓，城關鎮那個三層的辦公樓已經蓋了，并且讓縣領導樹成了樣板形象。我們再蓋三層的話，無非是東施效顰。”
程杰民一揮手道：“我們雖然不是城關，沒有處在縣城的地盤上，但是至少還有您這個縣委常委坐鎮寬陽，拾人牙慧，有損趙書記的威信。”
趙呈棟的嘴角本能的抽搐了一下，暗道。程杰民哪程杰民，你在這兒說得天花亂墜，就跟你真的在乎我的威信一樣！你這到底是想干嘛呢？咬了咬牙，決定讓程杰民接著說下去。
“六層，我覺得咱們的辦公樓，要適應鄉里的統一規劃。至少要蓋六層，這樣才能彰顯我們寬陽鄉的經濟實力。”程杰民擺了擺手，擲地有聲的說道：“既要蓋得大氣，質量更要保證。”
六層？奶奶的，趙書記剛剛來了個三層。你姓程的變來了個六層，這不是給趙書記添堵嗎？這不是顯示你這個鄉長。比趙呈棟這個書記更大氣，更有水平嗎！
作為趙呈棟的鐵桿，馮計財不得不說話啦，這時候不幫著冇領導說話，以后還怎么讓趙書記信任？
“程鄉長，你這話說的輕松，我雖然不懂建筑，但是這六層樓建設起來，至少也得上百萬的資金。您是財政一支筆，您來說說，我們鄉里的經濟狀況能支付得起這筆資金嗎？
馮計財說到這里，有點夸張的道：“要讓我說，十層大樓才氣派，問題是，這只能想想，純粹是異想天開嘛。”
程杰民并不著急，點頭笑著道：“馮主任說的有道理，十層大樓絕對氣派，有能力的話，我也想要蓋一棟。可惜這只能是個想法。所謂想法，就是只能想想，而沒有辦法。十層有困難，六層卻不一定蓋不成，等咱們鄉的經濟水平進一步提升，稅收也就上來了，明年或者后年，光兮花食用油廠，就能夠給咱們提供不少的稅收來源。到時候，六層辦公樓，應該不是夢想。”
程杰民說到這里，咳嗽了一聲道：“既然要蓋，就蓋好的，所謂好飯不怕晚，大家不如先忍一年，等明年資金充足了，一切都好說。”
這時候，馮計財真有一種打自己嘴巴的沖動，程杰民說的六層樓，那根本就是空中畫餅，實際上，和趙書記明年把學校改造的資金加倍是同樣道理，自己傻乎乎的沖上去，當了程杰民的槍。
趙呈棟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一年雖然只有三百六十五天，但是這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什么變數，誰也說不清楚。他趙呈棟作為年輕有為又被莫書記看重的干部，明年還在不在寬陽，還是一個未知數。在他的個人意愿中，他還是想通過搞出點政績來，使自己理直氣壯地提拔起來。在這一點上，他毫不含糊。
可是程杰民繞了這個圈子，讓他實在是有點無話可說。一年的時間都等不了，這話自己又說不出口，但是，如果建設六層的辦公樓，他現在也力不從心。
這個程杰民，還真是夠狡猾的。
程杰民摸了摸腦袋，接著道：“趙書記，我看啊，咱們好飯不怕晚，先來一個整體規劃，然后呢，再一步步跟進實施，你看這樣好不好？”
“那就這樣吧！”趙呈棟的肚子里憋了不少氣，可是找不出反駁程杰民的理由，也只有先這樣。
在程杰民好飯不怕晚的忽悠下，這次會議就這樣無疾而終。李通淮跟著程杰民走出趙呈棟的辦公室，笑嘻嘻道：“程鄉長，好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
“就怕夜長夢多。”程杰民摸了一下鼻子道：“走，咱們兩個去一趟財政所。”
趙呈棟坐在辦公室內，臉陰沉沉的。自從他的建設新辦公樓的計劃被程杰民拖的沒有了脾氣之后，他就有點氣不順。現在他是越加感到程杰民在鄉里面的根深蒂固。那些班子成員雖然表面上不敢反對自己，但是也不順從自己。
這就說明了問題。
“咚咚咚”
敲門聲響了起來。趙呈棟沒好氣的說了一聲進來，進來的是馮計財。越加感到馮計財重要的趙呈棟，從座位上站起來道：“計財來了，坐吧！”
馮計財對于自己能夠在趙書記這里享受這等待遇，感到很是舒坦。而這種待遇的原因，他也清楚。這一刻，他有點明白石叔叔那些邊關大將養賊自重的原因啦。
只要程杰民壓的趙書記越狠，趙書記對自己就越客氣。他心中雖然明了。但是在表面上，對趙呈棟卻是越加的恭謹：“趙書記，忙著呢？”
“也沒有忙啥，就是看看文件。”趙呈棟點著一根煙，沉聲的道：“計財，你是鄉里面的老干部，你說說。這鄉政府大院，就真的這樣停下來嗎？”
馮計財心說不停能怎么辦？程杰民都這樣說了，你要是能一言九鼎，硬弄也成。可是你在鄉里根本就攏不住那些班子成員，又被程杰民拿話套住，你還不是束手就擒？
他心中這樣想。嘴中卻不能這么說：“趙書記，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為，如果鄉里不通過，您可以從縣里做一做工作。比如讓馬書記那邊做出指示之類的。”
讓馬書記作指示，這好像是一條路。趙呈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辦法。但是如果連這種事都得找馬鎮樟的話，那他會怎么看自己這個常委呢？孩子哭了抱給娘，那我要你這個黨委書記干嘛呢？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冇，馮計財接著道：“書記，所謂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哪！”
點了點頭，趙呈棟道：“那我過兩天，就去找一找馬書記。”
就在兩個人商議的時候，外面再次傳來了敲門聲，趙呈棟雖然不高興，但還是應道：“進來。”
進來的第一個人是李東凱，不過他只是開門的，接著走進來的是穿著一身土布衣服，看上去很是老實的中年人，那黑色的寬邊眼鏡，給人一種憨憨的感覺。
這個人趙呈棟還真不認識，心說李東凱，你這小子怎么什么鳥兒都敢往我辦公室里領啊？
正當他習慣性的用一種壓迫性的目光看向那人的時候，就見那人快步的來到自己的近前，熱情的伸出雙手，激動道：“趙書記您好！”
隨著這句話，那人緊緊的抓住趙呈棟的手掌，用力的搖了搖道：“趙書記，我代表我們中心學校全體教師和同學們，感謝您支持我們寬陽鄉的教育事業，感謝您對孩子們的關心和愛護！”
“趙書記，這是鄉中心教育組的李組長。”馮計財在鄉里是老人，對誰都認識，看著一臉迷茫神色的趙呈棟，趕忙替他介紹道。
而這時候，從李大成身后，走出了四個小學生。孩子們穿著破舊的衣服，戴著鮮艷的紅領巾，當李大成告訴他們，這就是咱們鄉里的趙書記之后，四個孩子迅速站成一排，很是鄭重其事的沖趙呈棟行了一個少先隊隊禮。
對于四個孩子的動作，趙呈棟愣了一下，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就聽站在最前面的那個小女孩拿出一張稿紙，大聲的念道：“尊敬的趙書記，我們非常感謝您，作為一名寬陽鄉張莊村的小學生，這兩天我感到非常興奮！”
“…我們的老學校，就要整修了，老師說，再過兩個月，我們就能坐在干凈明亮的教室里上課了，下雨也不用拿臉盆接了；刮風也不擔心刮走課本了…”
聽著孩子們童稚的聲音，趙呈棟本來的不耐煩，慢慢的消失了，他面帶微笑聽著這孩子將稿子念完，蹲下身子，笑著問這幾個小學生上學的情況。
“趙叔叔，這是我們全體同學給您寫的感謝信。”小女孩對趙呈棟說道。
趙呈棟接過稿紙，溫暖如春的笑著道：“孩子們，能讓你們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上學，是我們這些大人應盡的責任。叔叔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把自己的學習搞好，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讓李東凱把四個小學生領走的時候，趙呈棟更是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百塊錢交給李東凱，讓他帶著四個孩子買一些學習用品。
隨著這些孩子離去，李大成接著道：“趙書記，鄉里財政這么困難，還能重點支援學校建設，老師們心里倍感溫暖。上面的補助資金加上鄉里的撥款，我們完全可以把咱們鄉的學校，全部修整一遍。”
“李組長，再修整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緊抓質量這一關，將錢用到刀刃上，鄉里準備近期開個會，把各村的負責人召集過來，讓他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趙呈棟手指用力的敲了敲桌子，氣勢十足的說道。
等將李大成送走，趙呈棟臉上的笑容像擠抹布一樣，擠得干干凈凈，馮計財小心的道：“趙書記，我覺得這個…”
“這個什么？是不是說這里面有情況？”趙呈棟有點自嘲的道：“你給財政所打個電話，看看那上面的教育資金還有沒有？沒有啦，已經讓程一支筆給撥下去啦！”
說到這里，趙呈棟有點意興闌珊：“就憑剩下的二十萬，蓋一層平房你覺得怎么樣？”
馮計財能理解趙呈棟的心情，本來計劃好的三層小樓，一下子成了一層的平房，這事情放在誰心上能痛快呢？他將拿起的電話剛剛放下，那邊卻打來了電話。
趙呈棟呶呶嘴，示意馮計財接電話，就聽那邊有人急匆匆道：“趙書記嗎？我是鄉財政所的副所長老劉啊，那個…那個我給您匯報個事情，縣里撥過來的二十萬塊錢，讓程鄉長撥到教育組的賬戶上去了。”
馮計財心說老劉你也是馬后炮，這邊都已經知道了。他沉聲的道：“這件事情趙書記已經知道了，趙書記說教育上的資金，就應該專款專用，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啊！就這樣吧！”
“馮書記，您先別掛電話，我還沒有說完呢！”老劉那邊聽出了是馮計財，就大聲道：“那個不只是教育上的資金，那個趙書記要過來的準備搞建設的錢，也讓程鄉長撥到了教育組的賬戶上整修校舍去了！”
“知道…”馮計財的話沒有說完，一下子卡在了脖子里。那二十萬也沒有啦，趙呈棟要的，準備修一下鄉政府的錢，也給整修校舍去啦，這…這…
放下電話，馮計財猶豫了一下道：“趙書記，剛才財政所的老劉說，您要的那二十萬修整資金，也被程杰民給劃撥到了教育組，那個…”
趙呈棟的腦袋嗡了一下，心情一落千丈。他原本以為，自己的三層樓變成平房了，沒想到程杰民直接給他拔得就剩下一堆磚頭瓦片了。這廝，實在是有點太狠了。
這是我要來的錢好不好！
就在趙呈棟怒氣上涌的時候，程杰民正在聽李大成匯報情況，等李大成說完，他拍了拍李大成的手掌道：“等新校園整修好之后，你再辦一個儀式，咱們既然用了趙書記的錢，那就要讓趙書記聽一下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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